眼前是熟悉的走廊,道路尽头的铁门大开,通向上层建筑的阶梯干净明亮,沿路都镶嵌着夜明珠。
执行者一前一后,杨开霁被夹在中间,如同逃犯被押解回牢。
踏上台阶,甲板上的一切声音都被关在身后,只留下几人沉闷的脚步声。
他对这条路并不陌生。
以往他走上这条路的时候,都是被人架着,遍体鳞伤。
这一次他并未像从前那般狼狈,还能够凭借自己的双腿走在上面,但脚步沉重,如身负千钧。
上层的建筑内部可谓奢华至极,站在华丽的水晶灯下,杨开霁几乎被照的睁不开眼睛。
执行者把杨开霁带到以后,恭敬地退到门的两边。
有个人背对着门的方向,独自站立在空旷的宴厅之中,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很快转过身,见到杨开霁之后,露出一个优雅的笑。
男人头发整洁,唇角有一颗小痣,为整个人平添了一些随和感。
他身形单薄,穿着宽松,单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中拿着高脚杯,猩红的酒液在透明杯壁中摇晃,将他的肤色反衬的更加惨白。
“又见面了。”男人勾唇,玩味地望着他。
“……”
“再见到我,你好像并不高兴。”男人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朝他走了两步,“可我却很高兴见到你呢。”
杨开霁嘴角紧紧抿起,身体紧绷着,并不与他对视。
“怎么,交到新朋友之后,就不愿意再见到我了?”
男人的声音冷了下来,眸色中充斥着危险的意味,如同毒蛇吐着信子,阴冷的感觉几乎让人窒息。
他强行抬起杨开霁的头,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
“你那个朋友,很了不起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这里搞得一团糟,还让你这么神魂颠倒,乐不思蜀。”
杨开霁挣脱他的钳制,低着头,像往常一样沉默。
被抓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不抱任何逃走的希望。
他这样颓然的表现,让男人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喜欢欣赏别人努力挣扎的样子,就像杨开霁每一次试图从这里逃离一样,那样鲜活的模样让他沉迷,欲罢不能。
而不是现在这样,如同陈旧的木偶,即使任人摆弄,也十分无聊。
男人放弃了无用的客套,径直把手中的酒杯递到他面前,杯壁紧贴在他脸上,冷声道:“喝。”
杨开霁厌恶地皱眉,身体后仰,充满抗拒。
男人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温柔,含笑道:“还是说,我必须用池靖的性命威胁你,你才肯喝?”
杨开霁冷眼与他对视。
“不相信?”男人强调上扬。
杨开霁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男人这才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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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靖在甲板上找到一块废弃的金属杆,来到紧闭的门前,用了十成的力气,猛然砸上去。
铁门发出剧烈的震颤,被砸出一道白痕。
甲板上有不少人正在休息,被这声音吓得够呛,一时间骂声四起。
池靖正欲再砸,忽然停手,哐当一声把金属杆扔到地上。
赵芸芸心惊胆战地捂着耳朵,见状连忙问道:“怎么了?”
“不砸了,我直接爬上去。”
池靖抬头,在心中默默观察好几个着力点,抬起手,攀着一个突出的地方,借力踩了上去。
刚爬了没多高,无意间往下一看。
杨开霁仰着脸,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你在干什么?”
“……”池靖抬头看了看上面,又低头看着杨开霁,手上一松。
杨开霁瞬间张开手臂,慌忙要去接他。
池靖原本可以平稳落地,但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任由自己以一个危险的姿势向下坠落。
如果没有人接住他,他落地时后脑勺一定会遭到重创。
时间转瞬即过,池靖感觉到自己被两只手抓住了,两人在原地转了半圈卸去冲击的力道,然后一同倒在地上。
杨开霁抓着他的手臂,有些用力,眸中似乎藏着躁动的暗流,虽然隐藏得很好,但那种发怒的迹象还是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
“没事吧?”
池靖不明白他在气些什么,直白问道:“你生气了?为什么?”
杨开霁咬了咬牙,缓慢松开他,没有否认。“那样很危险。”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话。“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了,盲目信任别人,和送死有什么区别?就算是我,也一样。”
听他这话的意思,应该是看出了池靖明明有平安落地的能力,却把自己的安危随意交到了别人手上。
“我不能相信你吗?”池靖站起身,注视着他。
“……”杨开霁待在原地,迟迟没有应声。
“你刚刚去哪了?”
赵芸芸起初还站在两人身边,巴巴地听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交流给她一种排外的感觉。
好像她不应该在这里。
虽然他们没说什么私密的话题,但她站在这里,莫名有种不礼貌的感觉。
赵芸芸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听从本心,识趣地离两人远了点。
杨开霁的视线落到那截被扔在一边的金属杆上,又追随着赵芸芸的身影飘远,望向湛蓝的天空。
池靖很有耐心。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表情没有丝毫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你去哪儿了?”
“……”
杨开霁从地上站起来,解释道:“刚才不小心在角落里睡着了。”
“角落里?睡着了?”
池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后者完全不与他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且不说池靖前前后后在甲板上找了三遍,把所有能容身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把那些挡住脸休息的人翻过一个个翻过来查看,好几次差点和人打起来。
就单单“睡着了”这一句话,就不可能是真的。
杨开霁哪是那么轻易睡着的?
他眼底下浓重的黑眼圈就足以证明,一旦入睡,梦中未知的梦魇一次次将他惊醒,恐惧攥紧他的心脏,让他每一次心跳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起舞。
在安全的环境下,他尚且无法安心入睡,怎么可能在这样喧闹的甲板上“不小心”睡着?
“你这样说,是希望我相信吗?”池靖揉了揉鼻梁,认命般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相信。”
“池靖……”杨开霁忽然喊他,却迟迟没有下文。忧郁再次纠缠上他,让他的眼神变得幽暗。
池靖能看出秦何藏在眼神后的想法,或者说,凭借猜测得知他的目的。
此时的杨开霁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的眼睛如此深邃,让人在想一探究竟的时候深深陷进去,沼泽般不可脱身。
池靖不喜欢用从阴暗的角度出发去揣度旁人的心思,如果可以,他宁愿人与人之间都是无话不说、坦诚相见的,免去了猜疑,也能避免可能受到的伤害。
但想法和现实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即使他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那样做。
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一同背靠着栏杆休息,原本相处得融洽的氛围消失殆尽,两人之间只余沉默。
杨开霁的衣摆不知在哪里留下了一块鲜红的印记,此时他两只手反复揉搓着那里,似乎想清理掉,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在意这个印记。
池靖无所事事,他在那里揉搓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那是血吗?”
杨开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他的指节因大力而变白,衣服皱得不成样子。
池靖伸出手,按住他的手,又道:“再揉下去,衣服就烂了。”
真正触碰到他之后,池靖才发现,他的手指冰凉,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池靖不可能对这样他异常的表现毫无知觉,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别想太多。”
有人走到他们面前,池靖的手动了动,想要抽回去。但被杨开霁反手抓住,强硬地留在原地。
他只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向来人望去。
刘志看到他们亲昵的姿态,稍微有些诧异,但没有多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拯救者,船上死了这么多人,你还是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我应该做些什么?”池靖不耻下问。
“你忘了拯救者的职责了?如果不把这里解决掉,你出不去的。”
“谢谢提醒,还有别的事吗?”
刘志皱着眉毛,忽然恶语相向:“小白脸就是小白脸,根本靠不住,要实在完不成任务,不如跪下来求求我,没准我心一软,就还能帮帮你。”
“……我真想求求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池靖语气平淡,“你不用上赶着送死,我不需要知道死亡条件。”
刘志一哽,很快重整旗鼓。矛头一转,指向杨开霁,“你以为找了个重要的Npc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破烂货,不知道陪过多少人,你还真——”
他的话终结于此,下一秒,刘志的整个身体斜斜飞出,噼里啪啦撞倒了一堆东西,最后撞在一个人身上才停下来。
池靖放下脚,眼神冷漠,“叽叽喳喳的,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