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去厨房里拎一壶好酒,再切点牛肉送过来。”汉子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因为看见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而浑身颤抖的老板娘连忙点点头,慌慌张张地就要往外跑,可刚走到门口,却又担心地回过头来望着汉子,男人摆了摆手,“这是我兄弟,不会害我……你只管拿些好酒好肉。”
女人轻轻把门带上,转身到后厨,麻利地宰了只鸡,然后切好了熟牛肉,等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女人将房间内的小桌子摆满菜肴,然后又拎了两坛美酒。
“今天晚上你去玥儿的房间睡,我和好兄弟聊聊天。”汉子朝着女人摆摆手,女人心领神会,在打开酒坛盖子,给两个男人筛满酒后,离开了房间。
由于女人和汉子当时正在休息,因此穿得十分清凉,那一抹酥胸微露,别提有多么诱人,可对面的男人却连看都没看一眼,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牛肉,吧唧吧唧嘴,朝着女人竖起大拇指:“高老哥你真有福气,嫂子的手艺没的说!”
气氛很融洽,并没有女人意料中的兵戎相见,女人彻底放下心来。
简单的凉拌菜,熟切牛肉,煨得软烂的鸡肉,鲜美的鸡汤,夜深如此,女人能麻利地将这些东西妥当摆放整齐来招待客人,足以说明她的贤惠。男人一边吃着一边夸赞嫂子的手艺好,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女人,壮汉的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
两颗人头被男人摆放在桌子上,鲜血滴滴答答流淌到地上,两人似乎没看到那面目狰狞的两个人头一般,神态自若地吃着喝着。
“冯兄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哪里用找啊,你的名字比你烧的菜更出名,找不到你才奇怪呢!”男人将碗中的白酒一饮而尽,用手抹了抹嘴,“晚上的时候我看你拎酒的架势,你这一身武艺应该没有荒废吧?”
老高摇了摇头:“没工夫练武了,你也看见了,酒楼的生意太红火了,光我们一家三口都有些难以招架……过些日子准备再找个伙计,打打下手什么的。”
“是啊,就晚上那架势,嫂子和侄女肯定得累得不轻,你这个当爹的也不知道心疼心疼。”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很快,一坛酒见了底,老高神情变得严肃了很多。此人名叫冯一笑,道上的人管他叫疯子,他和其他人不同,最爱武艺和杀人,当年在山上与自己一同落草为寇的时候,冯一笑也常常跑出去和东洲各地的高手较量,老高平日也素爱练武,当时也是过命的好朋友。
最重要的是,冯一笑虽杀人如麻,可他和山上那些牲口不一样。当初自己占山为王的时候,只求越货,不求杀人,同时约束好自己的手下,正因如此,很多镖师路过自己的领地的时候都会拜山头,交了钱就没事了。但有些强盗可不一样,他们滥杀无辜,强抢民女,做那些畜生不如的事情,而冯一笑和老高和他们有本质上的不同。
冯一笑有规律的敲门声,是只有他们这些强盗才知道的暗语,每当这种声音响起,屋里的人就知道门外的人也是道上的,所以老高当初才这么紧张。看到冯一笑后,老高也有些吃惊,虽然两人关系曾经不错,但是十多年过去了,谁又能知道对方会不会性情大变?好在从当前的表现来看,冯一笑还是之前的冯一笑。
可老高深知,无事不登三宝殿,冯一笑深夜前来肯定有事情,不过按照道上的规矩,老朋友见面先不谈事情,喝酒吃肉后,等酒坛见底了,才能开始讲话。酒坛见底,就意味着双方没什么隐瞒的,是时候互相交代根底了。
“说吧,来找我干什么?”老高举起酒坛,示意一坛酒已经喝完了。
冯一笑一愣,叹了口气,缓缓道:“高老哥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我就不能是单纯地想过来看看你?”
老高明显不相信:“你若白天来,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可你深更半夜前来,还带着两个人头,要只是想见见我,何必如此大张旗鼓?酒坛见底,该按规矩办事了。”
冯一笑再次将碗中的酒水喝光,酒劲涌上心头,他双目因为过辣的酒劲而变得通红。过了半晌,他这才缓缓开口:“高大哥,实不相瞒,我要离开东洲了。”
正准备打开第二坛酒的老高手微微一颤,心中松了口气,脸上也不再严肃。他拧开了封酒的盖子,给冯一笑满了一碗酒:“是因为那些神族吗?”
冯一笑摇摇头:“跟神族没关系,几年前我就动了离开东洲的念头……”
老高夹了一口妻子做得最好的熟切牛肉,放在嘴里大口咀嚼。不知道为什么,老高觉得今天的冯一笑似乎有些不对劲,可能是见到了老熟人,也可能是酒喝到了心头,开始絮叨起之前的往事。
唉,话是打开心锁的钥匙,自己就陪陪这个老兄弟,听他絮叨絮叨吧。
“当年,咱俩在擎松岭那边多快活,占山为王,哪个镖局的从山前经过,不都得和咱们打个招呼?有肉吃,有酒喝,还有人陪着打架,即便十多年过去,我还是忘不了……”冯一笑又是一碗酒入肚,“但是你后来招惹了修炼者,我和那些畜生一样贪生怕死,怕把命搭进去就没敢去救你……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这里开酒楼,就是觉得没脸面见你……”
“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说这有什么用……没救我就没救我,你要是出手,说不定咱俩都得被他留在那。”老高叹了口气,也把碗中的酒喝完。这么多年过去,他嘴上不说,可心中还是有些芥蒂,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兄弟,自己受难的时候居然一个挺身而出的人都没有,让他感觉格外寒心。
不过话说开了,心结也就解开了,就像自己说的,都十多年了,没人会放在心上。
“你金盆洗手之后,我也离开了擎松岭。实话说,没你在,看着山上那帮牲口我都觉得没意思,成天就知道喝酒吃肉玩女人,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这些年挣的钱也够我下半辈子活着了,于是我就想着找个小村庄,老老实实过下半辈子……咱有武艺在身,三四十个大汉近不了身,欺负不了别人,总不至于被别人欺负。”
老高给冯一笑再倒上酒,静静地听着。
“可是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喜欢吃喝,不喜欢赌,也不喜欢女人……老子就喜欢和别人比划!妈的,在那个小破村里待上一年我就放弃了,像我这样的人是没办法像你这样老老实实过日子的,老子天生就是刀剑上舔血的人,你让我安安稳稳待着还不如去死!”
看着冯一笑气愤的样子,老高笑了笑。其实没人知道,早些年他也不想落草为寇,有着一身力气和武艺,谁又想埋没自己呢?可当时世道太乱了,你不抢别人,别人就抢你!爹娘被当地的大家族活生生逼死,自己也险些被砍了脑袋,他就像受伤的狼一样逃到了山里,做了强盗,他的善心并没有因为仇恨而消失,唯一一次出手杀人也是在抢劫逼死他爹娘的家族车队中,他疯了一般将数百人屠杀。
万幸的是,他碰到了改变他一生的女人,他有了女人,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凭借自己的手艺,即便不抢不偷,也能过上好日子。
想到这儿,老高微微有些同情冯一笑了。
“之后呢?”
“之后……唉,本来想着做个什么武术教头,每天指点人舞刀弄枪,说不定能让自己安定下来,可是当我看到刀剑的时候,心里更痒痒了。没几天,我就随便找了个山头,继续做之前的买卖。”冯一笑眼神一黯,缓缓说道。
老高没说话,就静静等着下文。
“你也知道,我对寻常盗贼喜欢的女人啊,金钱啊没兴趣,我就是想找人和我交手,慢慢的那些走镖的也知道我的脾气秉性,路过山头和我拼杀一阵,掏点过路费就完事了……我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
“当年追杀你的那个修炼者有一天突然来到了我的山头上!”
老高本来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可当听到这句话,他的手猛地一抖,碗中的酒水洒了一地!要知道他就算夹着四五十斤重装满酒水的酒坛也不会倾洒一滴,然而在听到冯一笑说那个修炼者出现的时候,老高的眼神中罕见地露出了恐惧。
从小到大,他都认为修炼者是杜撰出来的,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真的腾云驾雾,怎么可能会有人拥有搬山移海的本事?可那天,当那个少年御剑半空,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老高真的害怕了。
“当时的我也算是小有名气,山上大大小小也有几百人……我和你不一样,我散漫惯了,不乐意约束手下人,有的时候他们会趁我不注意打家劫舍或者抢劫民女,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那青年来到我的山上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的手下惹了事,让修炼者盯上了……”
冯一笑将酒一饮而尽。
“他要杀你?”高老盯着醉酒的冯一笑,不可思议地问道。如果那人真要杀他,冯一笑根本没办法活着回来,可若说他没事,完全没必要站在一个普通盗贼的山头。和修炼者交过手的老高很清楚普通人和修炼者之间的差距,那是根本没办法以人数或者武艺填补的天堑!
“杀我?没有没有,他要是杀我,我还能坐在这儿和你喝酒?”冯一笑哈哈一笑,下一刻他的醉意收敛了不少,努力地睁开他猩红的眼睛望着老高,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来我的山头,想让我帮忙做一件事情!”
老高猛地睁大眼睛,一个修炼者让一个普通人做一件事情,这根本不可能!
“是吧,我也觉得不可能……可当时他站在剑上,就是这么说的。”冯一笑摇晃着碗,将酒水洒到了外面,脸上的笑容有些后悔,也有着愧疚。
“你确定那个人是当时追杀我的人?”老高严肃问道。
“一模一样不可能,毕竟过去好几年了……我要是没记错,当时出现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少年吧?修炼者真是厉害,这么多年没见,容貌居然和之前相差不多,只是身形偏瘦了一些……好像叫万……万什么来着?”
“万浩明。”老高声音低沉,他忘不了那少年追杀自己的情景,忘不了那少年举手之间就将包围自己的贼人全部斩杀,更忘不了在见到自己为了彩云负伤后,居然选择原谅了他。是这个少年给了他第二次开启人生的机会,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自己的恩人。
“对,好像是叫万浩什么……管他呢!”
“你不知道当时把我吓成什么样了,屁滚尿流,真的是屁滚尿流!我以为他来翻旧账,没想到他真的是让我帮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普通人能做,但修炼者做不了?”老高眉头紧皱。
冯一笑苦涩地笑了笑:“照你这么说,还真有普通人能做但修炼者做不了的……比如,做恶人。”
做恶人?
“当时我在擎松岭和天府城一带比较有名,附近的小城镇的那些贼头多少也给我几分面子,所以他找上我,希望我能帮忙……也就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南城还记得吗?就是盛产冬辛酒的那个小城?现在虽然被神族占领了,可在杨万豪之前,南城算是被另一个家族掌控。”
“南城,佟家。”
“佟家有个丫头,叫佟瑶,香菩萨看,远近闻名……她被万浩明盯上了。”
“南城佟家啊,整个东洲都有名,他估计是想强抢,但害怕被人说三道四,就想让我们做恶人,他来英雄救美俘获美人芳心……老生常谈的套路了。”
“我呢,最反感这种事情,而且看他那样子,身体虚浮得很,平时肯定没少糟践姑娘,我就想拒绝……但是我太害怕了,我感觉我只要拒绝,下场就是被他杀死。”冯一笑强行挤出一个笑脸,“我真的是没办法……”
“后来他离开过山头一次,回来的时候身上似乎有伤,听他的意思,他想偷偷潜进佟家,将佟瑶直接抢出来,但是似乎被什么人给阻止了,好像是一个乞丐……”
“不过此行出去他并不是没有收获,他说在佟家大院中,看到了另一个女孩。”
“叫佟冰。”
“实不相瞒,我和她打过交道,她是我见过最有英气的女孩,年纪不大,武艺十分高强,我就算全力出手,和她对敌也只是勉强不败……这个丫头开了个镖局,早早成了家,倚靠佟家这棵大树,也算过得很好。”
“只是可惜,她被修炼者盯上了。”
“那天,她送完镖,准备离开,那个修炼者就带着我们出手了……说是我们一起动手,实际上都是他一个人将镖局的人全杀了,然后施展了什么法术把佟冰打败了,带到了山上……第一个享受女孩的就是他,也不知道是玩腻了还是怎么样,他把女孩直接扔给了那群畜生……”
“当天,我就离开了山头。”
“我是人,不能和牲口待在一起……”
“后来,我就听到南城的佟家被屠了,佟家老爷身死,佟冰和佟瑶被一个道青宗的修炼者接走……佟家上下那么多口人,一晚上就全给宰了……要我说,那些修炼者比咱们这些强盗心还狠!虽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但要没有他,佟家上下也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而且听他的意思,当时的他和南城的城主府还有勾结……也对,要不然那些贼不能那么光明正大地进南城。”
“而留在山头的那些畜生,一夜之间全都死了,进南城的那些畜生也死在修炼者的手里……做这种事,不能留下话柄,否则他们修炼者的名声和面子不都臭了?要我说,道青宗早他妈完了,这些年我见到听到的道青宗强抢民女,屠杀百姓的事还少吗?”
“杨万豪……对,那个在南城为祸一方的杨万豪,据说就是道青宗的什么什么弟子。没有修为,仗着一身皮就混的风生水起。修炼者,狗屁的修炼者,一帮不是东西的玩意!”
“一晃这么多年,这件事在我心里始终是一个疙瘩,我一直觉得,是我害了她。”冯一笑脸上写满了悲怆,“她真的是一个好女孩……为什么这么说呢,在我们那边有个说法,如果两情相悦,男孩会给女孩戴上一支簪子,代表订下终身幸福,佩戴簪子的女孩除了洗头之外,簪子是要一直戴在头上的……只有成婚那天,女孩才会把簪子摘下来,头发披散下来,就是结成连理。”
“我清楚记得,那个修炼者侮辱她的时候,想摘下她的簪子,可任凭那个畜生怎么用力,甚至差点把女孩的胳膊掰断,她也没有松手……她一定很爱很爱那个男孩,爱到就算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要维系住两人的约定。”
冯一笑说完,长出一口气,他感觉自己轻松了很多。这件事情仿佛是压在他心头的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不过不吐不快,冯一笑笑了笑:“高老哥,感谢你听我的絮叨……明天我就启程去西洲,什么时候你觉得在东神洲被神族的崽子们压迫得不愉快了,大可以到西洲去找我,今夜一酒一饭的恩情,我冯一笑没齿难忘……”
老高的眼睛猛地睁开,冯一笑还在纳闷,老朋友要走了,高老哥为什么不说点告别的话,反而露出一脸惊容!紧接着他就从老高的瞳孔中看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滚了下来……
小小的桌案,摆放了三颗人头。
一颗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被人剜去双眼后割下来的。
一颗是想救自己的徒弟,技不如人被杀死的。
还有一个……是不明不白地吐露真相,让人听到后被暴怒的人杀死的!
老高望向门外,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少年。他认识,是今天晚上来住店的神族的少年。之前看他,他的眼中充满了悲哀和难过,而现在的少年整个人就像一团燃起的大火,这团火会烧毁一切,连同他自己的心,一起焚尽!
夜晚,房门被粗暴地推开,诺丽揉了揉眼睛,亚森大人已经站在她的床前。
她本想开个玩笑,是不是亚森大人想女人了,所以才在晚上找自己,下次来的时候小声一点,自己就装作不知道,现在动静这么大,就算自己装睡也不可能啊!她刚想笑着把想到的玩笑说出来时,却猛地发现,今天的亚森大人和往常不太一样了。
这是诺丽从未见过的杀意,那恐怖的气势几乎要将房子都掀开,白色的火焰在他眼瞳之中跳动。诺丽甚至产生一种错觉,主人亚森的身后,似乎也慢慢浮现出两个月前在南城天空之上四圣白虎身后的尸山血海!
亚森大人……想杀人了!
“主人……这么晚了,你要……诺丽颤抖着问道。”
“现在动身,回道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