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是康熙三十七年初夏时节遇喜的。
那时武氏和谢氏都已经入府,谢氏娇媚却并不得四爷喜欢,反倒在中秋时很是恶心了我一回,即便是遇喜了我也仍旧被后院里的千头万绪揪扯着。
我怀弘晖怀的并不容易,我还记得那时李氏比我晚些遇喜,但我却似乎并没有从她身上瞧出任何的反应。
也难怪尽管李氏那时遇喜,四爷也仍旧爱往东院李氏那里去。
遇喜时我身边多了奶母钱嬷嬷出主意,只是我有时总觉得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也并不愿意把她的话全都听进去。
后来想想,或许有时我还是不大喜欢额娘的做派,总归还是并没有一味全都学了去。
只是我却怎么也不明白,为何我和四爷的情分还是淡了下去。
为何四爷总是要夺走我的管家权。
为何四爷要让武氏来分走我的权利,为何总她们一个个都不肯安分。
我已经欣然接受了四爷为李氏请封侧福晋的事实,为何武氏还要时时僭越!我自然是无法忍耐的。
那年九月里,武氏诞下了府里的大阿哥。
我的弘晖不是府中的长子,这一直是我的心结。
我还记得第二年四月里我生产弘晖的那一日,那些痛苦如今似乎也不大能回忆起来了,如今唯一能记得的大概就是听玉如说生下的是二阿哥时的不尽欢喜。
有了弘晖的降生,我的心中也总算是有了几分底气。
尤其是东院李氏生下的只是个二格格,这便更加让我安心了。
但武氏诞下的大阿哥却始终是我的心结。
万幸,后来过了好几年四爷也没有提起过要为武氏请封侧福晋的话。
那几年我和四爷之间的情分能算得上是寡淡,我不知该不该恨四爷,但却始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哪怕是如今,我也始终不觉得自己过往做错了什么。
我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做都做了,那便不要后悔。
只是人真的能做到不后悔吗?
四爷那几年跟随圣驾北上南巡过好几回,只是我随行的次数并不多。
一是并不放心把弘晖留在府上,弘晖就是我心尖上的肉,我怎么舍得离开我的弘晖那么久。
再有就是为了在外的贤名,四爷不在京城,我这个做儿媳的自然要时时进宫去侍奉德妃,这确实为我留下了好名声。
我总是说着不要紧不要紧,只是每回四爷回府之后我却不会眼瞎到察觉不到四爷和李氏之间渐深的情分。
什么迟早都会人老珠黄的话,如今想来实在是可笑啊。
人老珠黄的分明是我自己。
十年的光景,我不知我这一路走来为何一切会到这样的地步。
但是我却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走到一国之母皇后的位置。
那几日我每日都是惶惶不安的,我做好了自己做亲王福晋的准备,却并没有幻想过那一国之母的位置。
在得知自己的死期将至,我的心中又多了几分死寂。
我的弘晖又该如何呢?
记得是四爷登基的前夜,哄睡了弘晖之后,听说后院各处都已经歇了烛火,我原想去园子里走走,只是却想着夜里靠近园子里的池子不大安,最后便只是出了正院四处转转。
钱嬷嬷年纪大了已经歇下了,我只让玉如提着宫灯跟着。
走着走着忽的便走到了抬清院,我转了一圈心绪仍旧不宁,正欲转身回了,忽的有人捂住了我的嘴。
走在前头的玉如照亮的并没有发觉这无声的异样。
我听着身后之人发出了我的声音,她单手捂住了我的双手,力气大的可怕。
“玉如,我有些心烦,你先回去,我稍后便回来。”
连语气都是十足的惟妙惟肖。
玉如想要回头,却被“我”喝止。
“不必回头,我不大放心弘晖,你回去看看。听不懂我的话吗?”
“我”的语气是十足的凶,震得玉如也没敢回头。
得知自己大限将至,近来我的脾气原本也算不上多好,玉如竟然也并没有多怀疑,大概是以为我要独自神伤吧。
等着玉如的脚步声远去,原本捂着我嘴的手被帕子代替,我也终于看清了背后之人的脸。
!
并没有任何掩饰遮盖的脸落入我的双眸,那人此时也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像是死狗一样被狼狈地拖着走,恍惚之间我似乎是听见了水声。
这里是哪里?
对了我想起来了,抬清院后是有一处池子的。
武氏的声音再说话时有些沙哑。
是的,将一路拖到这里来的正是这两年因为大阿哥过身而常常深居简出的武氏。
“福晋可还记得吗?当初我的弘明是怎么死的?”
我被捂住了嘴,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竭力想要摇头。
不是我,不是我,大阿哥出事并非我所为。
但显然武氏是早就认定了我。
被推入水中时我已经将近窒息。
我并不会凫水,落入水中时也只能不停地挣扎。
“救命……救……救……不……”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只能看见岸边武氏的脚尖,冷不丁地想到幼年时爬到我脚边呼喊救命的贱妾。
难道这就是报应不爽吗?
可是我的弘晖……
武氏的声音像是一道惊雷。
“乌拉那拉氏,你安心去吧。等到底下你再去操心你的弘晖吧,说不定不久之后,你的弘晖就可以去和我的弘明作伴了。”
武氏才不会去害什么弘晖,冤冤相报何时了,她心里早就认定了恶主。
看着福晋沉入水中逐渐没了声息,她愣愣地看了几秒,忽的掩面痛哭起来。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乌拉那拉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