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了!
沉绿枪横亘在万俟卨眼前,猩红血液一缕缕顺着枪杆往下蔓延。
血珠冷不丁啪嗒滴落几下,重重砸在他紧绷的心弦上,忽地断裂。
他忍受不住如此强烈恐吓,身体砰地栽在地上,昏死过去。
呼吸之间,异变突起如峰,令人始料不及,他们同时凝望陈厌。
先是突然表现得与万俟卨亲密无间,紧接着轻描淡写问出真相。
此刻又随手刺死一名高级军官,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送行宴本就由他出资筹办,一场大戏似乎早有预谋。
血液粘在脸上,让张宪三人从愤怒中抽身,快速交错目光。
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之前认为,南下或许自身难保,但起码可以顾全大局。
而万俟卨一番话,无疑是在告诉他们,这个想法是痴人说梦!
他们是武人!将领!能仰仗的无非是身后关隘与手中的兵马!
更为要紧的一点——唇亡齿寒。
他们若留下,朝廷还会有所忌惮,暂时不敢对岳飞下手。
可只要他们一进入江南地界,分散开来,便已不足为患。
不光是岳飞,包括其余军中将领,还有他们的族人,都难逃一死。
三人一同看向陈厌,他抽枪,王俊尸首倒地。
杀死朝廷布置在岳家军中的棋子,是在逼他们下决断。
从此刻开始,除了极端外,他们再无路可走。
他们现在对陈厌没有感激,也没有愤恨,有的是挥之不去的畏惧。
此子的手段与心思异于常人,根本让人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或许从他们答应参加送行宴开始,就已经钻进他的圈套了。
不过,这个圈套,钻得值!
陈厌缓缓抬头,猩红文字浮现在眼前。
【本章事件“扭转乾坤”已完成,转字章结束,合字章开启】
【合字章为最终章,无事件发布,本章中你可以随时书写结局】
【注:你抽离该世界前的所作所为,将影响结局评级】
【你已超额完成第三章事件,开始结算第三章事件奖励,奖励已发放】
竹山图碎片,二阶府库盲盒,还有最后一件义从信物——梭子。
竟然马上就要结束了,终章来得比陈厌预想中要快一些。
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柔软的皮毛,身旁只有冯善水三人、十几名背嵬军相伴。
他杀死王俊后,就被张宪剥夺了兵权,随即众将召开会议,将他排除在外。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从陈将军,变成了十夫长。
如果现在就离开,这结局的最后一笔,他又该怎么书写?
一旁,刘三娣拿着自己送给她的梭子,若有所思,目光像是走神的婴儿。
【义从刘三娣已接受信物,技艺桎梏已开裂,进阶技艺领悟中】
其他人则望向前方,几十万军民此刻被召集,于点将台前汇聚成茫茫人海。
苏无愁扭头问道:“十夫长,这是要干什么?”
冯善水抢白道:“还能干什么?准备开拔了呗!”
接下来的一幕,出乎众人的预料。
万俟卨被绑在架子上,几名将士将他运至高台上。
在张宪的带领下,众将领行至台前,向众军民作揖示意,人群中窃窃私语声不断。
看到此贼下场,陈厌身旁传来一阵阵兴奋感叹。
“十夫长,这是不是咱们得功劳?”
陈厌笑,“自然是了。”
“诸位将士!乡亲父老!台上之人乃当朝御史万俟卨!堂堂一品大员!身居高位,却不思造福百姓,驱逐敌虏!竟要设计谋害我抗贼军士!甚至还要残害岳少保!岳元帅!”
千余名骑兵将士在人群外来回奔走,将张宪的话高声转述,闻言者无不激愤。
随即,有人用凉水将万俟卨泼醒,再度询问宴席之上的问题。
万俟卨自知大难临头,只求能保全一条性命,问什么答什么。
其答复一传到人群之中,油锅瞬间炸开“杀了他!”“狗贼!”
叫骂之声不绝于耳,有不少暴躁之士当即就要冲上高台,皆被军士拦下。
张宪再作揖,拱手道:“我等死不足惜,岳元帅更是早已将性命舍下!可如此,北方失地将再无收复之日!
屋檐下的燕子冬天可以飞去南方过冬,那是因为春暖花开之日,它们可以返回故土!那我们呢?何时再归?”
闻此言者,一时情动,皆垂首哭泣。
“存亡之秋,还望诸位乡亲体谅,助我等一臂之力,暂留淮水!”
“将军不要再说这些话了!我们愿意舍弃房屋、田地,随岳家军渡河!自然愿意与岳家军同生共死!只要能赶走金人,我们什么都愿意!”
刘三娣等人同样动容,亦是振臂高呼。
想要跟临安掰赢这场腕子,张宪等人最大的依仗,还是这几十万百姓。
众将领千恩万谢,连连作揖。
陈厌见状心道,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坏的,是北方强敌虎视眈眈,金朝铁骑凶猛残暴!
好的,是天下百姓抗击外敌之心高涨,本朝能臣名将层出不穷,敌军败如山倒!
既然如此,那输的理由是什么?
“陈将军!我等在路上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女人!正往南边奔逃,像是奸细!”
“将军!救救我!我二人知根知底,奴家一弱女子,又怎会是奸细?”
陈厌转身看去,跟随万俟卨的那名美妇,此刻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被两名士兵押着,正含情脉脉望着他。
这女人倒是机灵,一瞅苗头不对,立刻撒腿跑了。
“押下去,好生看管,别让她跑了。”
见陈厌神色冷漠至极,美妇的心瞬间坠入了冰窟里。
现在连万俟卨都落得如此凄惨下场,自己作为他身边人,无依无靠。
即使什么都没有做,也定然难逃一死,她现在还有什么能依仗的?
蓦地,她目光一亮,连声大喊:“将军!饶我性命!我知道万俟卨的宝贝藏在哪里!”
“宝贝?”
陈厌听过美妇的耳语,摆手道:“押下去,好生看管,留她性命。”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谢什么,本来也没想杀你。
是夜。
经过一天的动员,淮水南岸的局势已经基本稳定。
张宪等人商议,他们就按照之前的计策行动,利用三十万百姓,来让临安就范。
万俟卨今日一番言语,无疑帮了他们一把,哪个军民听到这些话,不群情激奋?
如此一来,他们可以将所有责任全推到万俟卨的身上。
他们已将今日万俟卨的所作所为,避重就轻,写成急件发往临安。
等隔个几日,再发急件,信上就说,因为万俟卨,军民发生骚乱。
除了索要粮款赈民,还请务必让岳飞北上主持大局。
既然事情已经败露,并且有人背锅,朝廷也会就坡下驴。
到那时主战大臣借机上书,他们便可趁势北伐,一往无前。
万俟卨历来养尊处优,眼下被挂了一天,此刻奄奄一息地躺在营房中。
“这东西谁给你的?”
冰冷的质问蓦地响起。
半昏半醒的万俟卨闻声陡然睁开双眼,看到陈厌正蹲在自己身前,仇恨之意尽显。
此刻,陈厌手中握着一个小瓷瓶。
这是他按照那妇人的指示,在万俟卨的房间中找出来的。
里面装有三枚小还丹,一枚固骨丹。
此刻糖官儿的效力犹在,万俟卨开口必讲实言,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今日祸从口出,他悔不该当初竟然如此轻信陈厌。
若让外人知道,自己还跟金人联系密切,那就断无回天之力了。
但他又害怕陈厌使手段对付自己,不敢不开口,只好说:“一个敌人。”
他说实话,但故意模糊概念,倒也行得通,只可惜自己之前并未察觉这一点。
“金朝国师。”
万俟卨悚然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陈厌,竟然一语点破。
金阵营里的演神者陈厌就知道这么一个,当然要猜他。
看到万俟卨的表现,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连当朝一品都跟他有联系,我想临安有不少人暗中都在帮他办事。
你们拿着他给的好处,然后明里暗里阻拦抗金大业,卖国求荣。”
“哈哈!”
万俟卨一冷,突然大笑。
“你给老夫扣的帽子太大了!说得不堪一些,老夫最多也只是个佞臣罢了。阻拦抗金这种大事,哪里有这种本事?
不光老夫没有,满朝文武中也没有这样的。地上已经有一堆火了,而老夫不过是给这把火里添了些柴而已。
可火本来就在那里,添柴的人,又能有多大罪过呢?他们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趋炎附势而已,这么说,你懂吗?”
陈厌颔首,起身离开了营房。
大营之中,只有张宪一人。
他知道,今天晚上,会有人来找他谈一些话。
“启禀张将军!陈厌将军求见!”
来了。
张宪笑笑,“请他进来!”
“张将军,卑职是来辞行的。”
陈厌进入营内的第一句话,就令张宪脸上的笑容立刻消散。
他定了几秒,随即点头,“先请坐。”
张宪已经从纪元那里得知,今日陈厌从他面前拿走的那壶酒,曾动过手脚。
陈厌将一颗白色糖果捏成齑粉投入壶内,并嘱咐其好生看管。
怪不得万俟卨一直说那酒甜如蜜。
如果没有那壶酒,众人不可能从其口中得知临安的真正意图。
这次,陈厌是真凭借一己之力拯救了岳家军!
张宪同时也越发清楚,陈厌并非寻常的能人异士。
不说那糖果,单讲凭空摸出一杆丈许长的大枪,这本事就足够耸人听闻。
突如其来的告别,或许从陈厌突然出现那刻开始,就已在冥冥中注定了
“陈将军倘若要走,本将绝不阻拦,可否告知缘由?”
陈厌正色道:“在这里混,没前途。”
“没前途……”
张宪释然朗笑。
“陈将军今日斩杀王俊,固然大快人心……但如今正是要从严治军之际,无论如何,小小的处罚总是要有的。本将相信,以陈将军的聪明才智,不会看不穿这一点。说吧,到底为什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