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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武侠修真 > 剑来 >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就怕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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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就怕题外话

陈灵均跟魏夜游告辞返山,说要帮钟第一去老厨子那边点菜去了,不曾想那位美徵道友也跟着一起。奇了怪了,这婆娘莫非不晓得自己的境界,只是她凭借某些旁门神通,看出了自己的“容貌真相”,眼馋自己比魏夜游的那副皮囊还要更加英俊几分,欲行不轨之事?他娘的,她眼光委实不错,就是路子真野!

陈灵均神色尴尬,施展水法之前,转头看了眼她,“道友,不必相送。”

周乎笑道:“景清祖师,实不相瞒,我很快就是跳鱼山花影峰的炼气士了,同路的。”

陈灵均将信将疑,“你难道不是披云山某衙署当差的在籍女官?”

周乎说道:“以前是。不过恳请魏神君帮忙引荐,得以去跳鱼山那边结茅修行。”

陈灵均松了口气,哈哈笑道:“好事啊,可喜可贺,欢迎欢迎。既然是一家人了,以后不必喊我景清祖师,喊我道友即可,喊他魏夜游最好。”

腾云驾雾御风途中,陈灵均想起魏檗提起的那件事,开始掰手指头,扶摇麓是自家老爷的私人道场,香火山送给了仙尉师徒,拜剑台得是剑修才能去那边,照读岗是个读书人读书的地方,云子的洞府位于灰蒙山,黄湖山是泓下的水府……暖树那个笨丫头,多半是那彩云峰、仙草山当中二选一了。

青衣小童与周乎各怀心思,回了落魄山。

刚巧看到刘先生在山脚那边跟仙尉闲聊,陈灵均便撤了水法,蹑手蹑脚偷摸过去。

周乎有意无意更换了御风路线,在山外飘落在地,缓缓走向山门。

不知双方聊了什么,仙尉好似心中大定,轻声问道:“刘先生年轻那会儿,也在道上混过?”

刘飨笑而不语。

周乎屏气凝神,依旧道心一震。

只见陈灵均悄悄站在仙尉身后,双手蓦然轻轻一拍道士脸颊,“哈哈哈,哪条道上?!”

————

等到齐廷济一走,吴曼妍他们几个剑宗十八子中的翘楚,就赶来这边凑热闹,得知陆芝已经是稳稳当当的飞升境,吴曼妍神采奕奕,自家宗门,从今天起,可就是两飞升了!贺秋声老成持重,只是道贺几句。方脸大耳的黄龙重重一挥拳,大声叫好,激动万分。

酡颜夫人要比他们更早回到凉棚,主要是怕那几本艳情小说被几个小辈瞧见。

马尾辫少女吴曼妍,身穿一件青曈法袍,年轻一辈当中,数她练剑资质最好。

酡颜夫人伸手捻了捻吴曼妍法袍的袖子,柔声笑道:“丫头资质好,福缘也好,以后玉璞境肯定跑不掉了。”

吴曼妍身上法袍名“青曈”,本来是陆芝送给她的,品秩不低,是件半仙兵,但是折损严重,费钱耗时倒是其次,主要是修补起来太麻烦了,属于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的事,结果正当陆芝正发愁的时候,郑居中便登门了,两座天下“对峙”期间,郑居中手段惊人,而且为浩然先下一城,期间路过南婆娑洲,便造访龙象剑宗,当时他身边带着一位“婢女”,正是那位道号鸳湖的女子仙人,蛮荒金翠城的主人。

在那位金翠城女仙缝补青曈法袍的空当,郑居中跟陆芝单独聊了几句。

一件青曈法袍修旧如新不说,还将品秩跨上一个小台阶,为法袍增添了几种术法,真真正正的锦上添花了。

当然是少女的福缘。

但是最大的机缘,还在于是谁让鸳湖女仙出手修缮的。

只是吴曼妍心思单纯,专注于练剑,暂时还不太清楚这里边的学问门道。

将来外出游历,吴曼妍身穿这件法袍青曈,假设在别洲,或是别座天下,遭遇强敌,万一身陷绝境,届时龙象剑宗的招牌吓唬不了的,甚至就连她师父齐廷济的名号都分量不够,那么白帝城郑居中呢?

吴曼妍摇头道:“玉璞境哪里够,以后到了飞升城,都够不上一声‘剑仙’。”

酡颜夫人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少女的额头,笑道:“知不知道齐宗主、陆先生他们这些城头十大巅峰剑仙,是多大岁数才跻身的仙人境?想要百岁剑仙,还是剑气长城的剑仙,做梦呢。”

吴曼妍咧嘴笑道:“万一美梦成真呢。”

酡颜夫人唉了一声,“多俊俏的姑娘,可别这么笑。”

吴曼妍做了个鬼脸。

贺秋声收回眼角余光的打量,问道:“青霓福地里边的那拨剑仙,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酡颜夫人连忙伸出手指作噤声状。

陆芝说道:“多是剑气长城的私剑出身,大战期间,他们各自在蛮荒腹地出剑,没有闲着。五彩天下还有些年头才能再次开门,他们就在我们这边落脚了。不过里边也有两个被拐来的妖族剑修,以后跟他们见了面,说话注意分寸。当然,如果是他们不注意分寸,我一样会提醒他们。”

酡颜夫人以心声问道:“陆先生,好好的,怎么就要跟天谣乡对调福地了。邵云岩意见不小,非要宗主给个确切说法,说话很冲,只要理由不够充分,他肯定第一个不同意。宗主就让他找你问个缘由。”

文庙赠予给龙象剑宗的青霓福地,道气浓厚,最为玄妙的,是那天地间的充沛灵气,自行聚拢在几处山水,最是天然适宜地仙开辟道场。此外天材地宝颇多,在中等品秩福地里边,属于极为出彩的。反观本该属于天谣乡的那座悬弓福地,只是听齐宗主的大致介绍,明显逊色一筹。

莫非是一桩山上典型的人情买卖?

陆芝说道:“是陆掌教的建议,宗主当真了,刚好天谣乡刘蜕那边求之不得。”

酡颜夫人内心自然是无比感激那位陆掌教的。

可惜缘悭一面。

何况陆掌教还送了陆先生那只长条形的木盒,即是一座芥子纳须弥的洞天道场,内里却无生灵,只有八把长剑,浮游其中。它们被旧主人命名为秋水,游凫,刻意,凿窍,南冥,游刃,蜩甲,山木……真是教人眼馋。酡颜夫人难免会多想几分,都姓陆,莫非陆芝与那中土神洲的阴阳家陆氏有渊源?为此酡颜夫人还专门去问过邵云岩和齐廷济,两人都没说话,但是如出一辙,他们的眼神都很嫌弃,一个嫌她吃饱了撑着,瞎琢磨这个做什么。一个嫌她捕风捉影。

收起心绪,酡颜夫人嫣然笑道:“邵云岩忙前忙后,通宵达旦,到处查找古书,仔细勘验地理,足足忙碌了个把月,结果宗主只是一句话,就都打了水漂。”

这就是邵云岩为何会反对更换福地的原因,七八处洞府,交由谁开辟道场,他都安排妥当了。

她们聊到了陆掌教,一想到那个“骗子”,贺秋声就心情复杂,少年之前跟陆沉没少聊。

陆芝转头望向海上一叶扁舟。

酡颜夫人轻声问道:“海上有客登门?”

陆芝说道:“不一定会登门。”

酡颜夫人也懒得询问是什么身份。

反正往来应酬,待客一事,有邵剑仙。总不会有那胆大包天的,会来这边问剑。

郑居中之后,陆沉也来过龙象剑宗。

见了面,陆沉就直接询问陆芝一句,郑城主是不是来过。

陆芝当时表现得很……不像陆芝。

所以陆沉嬉皮笑脸让她别紧张,表明自己是不会跟郑居中为敌的,给出的解释,是看见了吴曼妍那件青曈法袍,有金翠城痕迹。

陆芝突然说道:“好像是时候收几个徒弟了。”

酡颜夫人错愕不已。

在剑气长城,陆芝就没有收过弟子,等到她重返浩然,也一直没有收徒的心思。

陆芝头疼道:“教徒弟,当学塾夫子似的,给人传道授业解惑,实在是非我所长。”

酡颜夫人说道:“那我跟邵云岩打声招呼,帮你预留几个资质最好的仙苗?”

山上的头等仙苗,资质与心性缺一不可。

陆芝摇头道:“挑选一般资质的年轻剑修即可,我怕误人子弟。等到你们勘验过后,那种宗门可留可不留的剑修,我从里边挑几个收为亲传。”

酡颜夫人扶额无言。

吴曼妍笑道:“我都想换师父了。”

贺秋声立即提醒道:“师姐别胡说。”

先前在那鹦鹉洲渡口,因为扬言以后自己跻身了上五境,想要跟隐官问剑一场。

结果返回宗门没几天,贺秋声就得了个“牛犊”的绰号。谁给取的绰号,不用猜。

黄龙小声说道:“我也有想法。能当大师兄。”

黄龙出身扶摇洲,还是个野修,出了名的命硬。邵云岩称赞不已,说这孩子跟隐官很像。

贺秋声说道:“随你。”

黄龙嘀咕道:“师兄眼里就只有师姐么。”

贺秋声恼羞成怒,“有本事就说大声点!”

黄龙朗声道:“贺师兄偷偷喜欢吴师姐,傻子都看得出来的事情。”

贺秋声满脸涨红。

吴曼妍笑眯眯道:“黄师弟啊,你吃醋啦?吃谁醋啊,这可是个问题。”

这下子轮到黄龙百口莫辩了,酡颜夫人笑得不行,就在此时,一道剑光出海迎客。

酡颜夫人咦了一声,“谁啊,能让邵云岩主动出去寒暄几句。”

陆芝说道:“道号仙槎的那位,陆掌教的不记名大弟子。”

酡颜夫人神色尴尬,陆掌教,她做梦都想见一面,至于那个老舟子,打死都不愿意沾边。

邵云岩见着了那位手持竹篙的老舟子,礼数周到,该有的客套寒暄一点不缺。

齐廷济刚才以心声告诉邵云岩一句,尽量别让顾清崧登门,有事就在海上聊。

结果邵云岩到了那边,还没聊上几句,就后悔不已,开始在心中大骂齐廷济不厚道。

老舟子第一句话就劈头盖脸,训得邵云岩不知如何接话。

“别跟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本以为你们龙象剑宗的剑修,是剑气长城的老底子,就能与浩然仙府的风气不同,结果倒好,一个鸟样。道友,道个屁的友,你邵云岩也有脸跟我互称道友,凭你与我都是玉璞境吗?”

“若是单相思也就罢了,分明是一桩两厢情愿的大好姻缘,邵大剑仙为何不肯珍惜?你又不是剑气长城的玉璞境,只能蹲在二掌柜酒铺的路边喝酒。浩然天下的玉璞境剑仙,不是挺金贵的,胆子还这么小?要我看啊,水经山那个痴情女子,摊上你这么个窝囊货色,真是可怜。”

“邵云岩,你祖籍真是北俱芦洲,不是那皑皑洲?仔细查阅过族谱吗?可别拜错祖宗……”

邵云岩使劲绷着脸,一言不发,只是装聋作哑。

宗主那边闹幺蛾子,不事先打招呼就擅自更换福地,邵云岩本就心情不佳,再加上老舟子这一大串戳心窝子的言语,邵云岩脸色铁青,看架势,一时半会儿还没完了。

还是齐廷济聪明,根本不见仙槎。

先前老舟子说了他几句,也就消停了。

董三更与那陈熙何等豪杰,都未能离开战场,就你全须全尾到了浩然天下,想必是齐宗主剑术最高的缘故?奇了怪哉,怎么还没有合道,不是十四境剑修,莫非是想要连破两境?

老舟子朝邵云岩摆摆手,“别杵这儿了,这趟登门,我就不是找你的,只管回去当你的薄情寡义负心汉。”

被齐廷济退出来挡灾的邵云岩,气得转身就御剑远去。至于老舟子到底找谁骂谁,管他屁事。

齐廷济行事一向雷厉风行,开始准备迁徙青霓福地一事。

此时山顶出现了一拨剑修,气势惊人。

仙槎抬头瞧了瞧,啧啧不已,好大阵仗。

吓唬我?当我吓大的?

邵云岩御剑去了凉棚那边,糟心不已,神色郁郁。

酡颜夫人以心声询问邵云岩:“他们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扶摇洲创建下宗的时候再露面?”

邵云岩没好气说道:“没所谓。”

高爽,仙人境。郭渡,玉璞境剑修。他的道侣凌薰,却是一位蛮荒剑修,她同样是玉璞境。此次跟郭渡一起“做客”浩然天下,有那夫唱妇随的意味。金锆,玉璞境,出身太象街,家族祖辈与齐氏世代交好。女子剑修竹素,出身玄笏街,担任过齐家供奉,与那旧隐官一脉的剑修竹庵,是同族。黄陵,又是一位仙人境,好酒,佩剑“三窟”,极有来头。他与玉璞境剑修宣阳,各自拥有一座城外剑仙私宅,金刚坡和白毫庵。女子剑修梅龛,玉璞境。她那弟子,化名梅澹荡,道号震泽,蛮荒剑修,却是一位仙人境。两百余岁的时候,跻身仙人境。

九位供奉、客卿,不是仙人就是玉璞,皆是从死人堆里杀出个上五境的纯粹剑修。

所以说那拨加入龙象剑宗的百余个不记名弟子,若能留下练剑,福缘定然不差。

再加上齐廷济,陆芝,飞升境。邵云岩,酡颜夫人,玉璞境。

若是再有几位离开蛮荒的私剑,能够来到浩然天下这边?

酡颜夫人掩嘴笑道:“生什么闷气,也不晓得还嘴?”

邵云岩瞪眼道:“那换你去?”

酡颜夫人捧腹大笑,“不敢不敢。”

海上,老舟子啧啧称奇,“齐老宗主真是了不得,除了剑术稳居剑气长城第二,收买人心的本事也不弱。”

“难怪见也懒得见我一面,我这下子算是心无芥蒂了,毕竟我要是能有齐老剑仙一半的家底,但凡跟一个玉璞境废话半句,都算跌份。”

山顶这些剑修,如今也学会了浩然雅言,梅澹荡疑惑道:“师父,这家伙谁啊,说话够难听的。”

粪缸里泡大的么,嘴巴这么臭?

不都说浩然天下这边的炼气士,一个比一个长袖善舞、精明油滑吗?

梅龛曾经在家乡受过情伤,在战场积攒了足够战功,去过一趟浩然天下,游历了几年,之后才去的蛮荒天下。所以梅龛对这位大名鼎鼎的老舟子,可谓如雷贯耳,她以心声提醒道:“千万别跟他对话。”

高爽笑问道:“仙槎道友,久闻大名。”

“报上名号,境界。”

仙槎一挑眉头,“若是同为玉璞境,我便斗胆与你随便聊几句,若是个高高在上的仙人,我便不配跟你说话。这个新鲜道理,是刚从齐老剑仙、你们宗主那边学来的。”

邵云岩长吁短叹,头疼不已。

一挥袖子,水雾朦胧,不让那些刚刚上山的本洲剑修听见这些言语。

高爽自报名号,却有意藏拙,只说自己是玉璞。他有些好奇,倒想看看,是怎么个随便聊。

仙槎思索一番,点头道:“听说过一些事迹,家境贫寒,出身低,却是少年时就当上了剑气长城的私剑,越境杀妖颇多,一路跻身的玉璞,再去蛮荒。”

高爽一时语噎。

老舟子翘起大拇指,“确是一条好汉,不孬,该你当这宗主的,我若是齐廷济,就会主动让贤。”

高爽沉默片刻,无奈道:“你说的是黄陵。”

老舟子故作恍然,“那就是我记错了,说岔了。我只晓得高大剑仙,不认得什么玉璞高爽。”

一旁黄陵已经完全不敢接话了。

仙槎望向那个沉默的黄陵,“我跟姓冯的,关系一般,就只是喝过顿酒。他今天若是在场,相信也会说上一句,剑修黄陵不曾辱没了佩剑‘三窟’。”

“三窟”的上任主人,姓冯,自号太平老人。佩剑铭文“日月行天,神州旧主”。在浩然天下,名气极大,曾经跟龙虎山天师一样,下了山,就只做一事,斩妖除魔。渌水坑,铁树山,还有中土大妖周乎的渡口等地,一向以剑客自居的老剑仙都曾一一拜访过。只说那剑柄上边所缠绕的丝线,便是世间品秩最高的一条捆妖绳。

若是话说到这里便打住,就不是顾清崧了,黄陵刚要开口,老舟子便说道:“我还是那句话,该你当宗主的,下次你们祖师堂议事,可以好好聊聊。”

黄陵只得继续当哑巴。

齐廷济以心声提醒道:“姓顾的,什么都可以骂,只有一件事,劝你不要胡扯。”

“毛病!”

仙槎冷笑不已,“是选你还是选隐官,都是这拨剑修的自家事,我一个外人,扯这个作甚。”

剑气长城的私剑当中,就只有邢云和柳水,选择去了末代隐官所在的青萍剑宗。

当然在他们之前,还有个在避暑行宫待过的米裕。

邢云和柳水联系过高爽、宣阳他们几个,但是他们最终都没有选择青萍剑宗,各有各的道理和理由。比如梅龛确实喜欢这边的梅花,她的弟子又是蛮荒妖族,青萍剑宗还在那扶摇洲。

仙槎只是多少替那姓陈的小子惋惜几分,这拨剑修,可不止是境界不低那么简单,一个个的,关键是都身负一份剑道气运。聚拢在一起,就可以给宗门带来一份玄之又玄的大道气数。

**安不该让的。

还是年轻,还是脸皮太薄了。

不过就像仙槎自己所说,这种关起门来的自家事,外人不必说道。

陆芝站起身,皱眉道:“仙槎道友,劳烦说正事。”

仙槎在陆芝这边,算是破天荒的好说话了,果真朗声道:“陆芝,听说你还没有亲传弟子?”

陆芝点点头。

仙槎指了指船头那边的少女,“正好,帮她挑师父来了。”

酡颜夫人疑惑道:“我没有听错吧?”

吴曼妍神采奕奕,自言自语道:“得是如此这般的出山游历,才算真正的豪杰。”

要跟陈隐官那般练剑,要与老舟子这般行走江湖,才算剑仙!

陆芝看了眼那少女,这么巧?自己刚想要收徒,就来了?

陆芝身形化虹,落在船边,问道:“蛟龙之属?”

仙槎说道:“她叫程三彩,出身蛟龙沟。”

陆芝笑问道:“觉得我如何,能不能当你的师父?”

程三彩使劲点头,说道:“愿意至极。”

陆芝好奇问道:“为何?”

程三彩老老实实说道:“就凭老顾不敢骂你。”

老舟子立即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我是个闷葫芦,一般不随便骂人。”

陆芝开怀笑道:“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少女跪地不起,磕了三个响头,“弟子程三彩,拜见师尊。”

陆芝蹲下身,想要搀扶少女起身。

不曾想少女又砰砰磕头三下,闷声道:“师父先别急,容我再磕三个。”

认了师徒,程三彩站起身,陆芝这才笑问道:“是剑修么?”

程三彩理直气壮道:“不是!”

陆芝虽然有些意外,但没有任何介意,点头道:“没关系,慢慢来。”

老舟子蓦的一竹蒿敲水,再怯生生道:“我师父是不是来过这里?”

陆芝点头道:“来过,没聊你。”

老舟子苦笑不已,这娘们不厚道,何必伤口撒盐。

出海访仙也好,泛舟游湖也罢,天心明月,舟中披衣夜起,香草美人之幽幽沉吟,犹怕蛟龙听。

修道之士,境界再高,不放其心,终究是漂泊无依的孤魂野鬼。

陆芝与仙槎聊了些陆沉来到龙象剑宗的事迹。

上次陆沉赶来龙象剑宗,主要有三件事。

齐廷济先前从他那边购买了三张玉枢城洗剑符,让陆芝以大符洗飞剑“北斗”。

陆掌教怕齐老剑仙假公济私,偷用了洗剑符。

再就是想要多看几眼剑盒,没了剑盒,那座观千剑斋就像缺了镇馆之宝,失色不少。

至于剑盒本身就是仙兵品秩的重宝,陆沉倒是不甚在意。

除了穷的叮当响的南华城不提,白玉京四城十二楼,那么多的库藏秘宝,数都数不过来,偶尔有那古物生出灵性来,自己长脚跑了两三四五件,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是小事。

真正的大事,是陆沉需要为白玉京当一回说客,代为邀请陆芝去玉枢城炼剑。

吩咐下此事的,正是道祖。

齐廷济很希望陆芝能够去白玉京修道,劝过她两次,甚至不惜说了一番“大可以脱离谱牒、更换门庭”的敞亮话、到底话。

诚然有一定的私心,白玉京神霄城那边,已经有了一拨剑气长城出身的剑修,再有刑官豪素也去了那边修道。齐廷济也想让陆芝进入白玉京,帮助他和宗门与青冥天下结下一桩香火缘。

道人的境界一高,天下人间就小了。

志在合道的齐廷济对那青冥天下,是有些想法的。

但是齐廷济更多还是真真切切,希望陆芝能够开辟出独属于她的一条剑道。

可以比齐廷济的大道成就更高。

修道之人心心念念的“功德圆满”,传言唯有跻身了十四境,才知道这四个字的真正意义。

陆芝的资质,机缘,性情,履历,清清爽爽,历历分明,她当得起这份期待。

齐廷济绝不是那种乐意与人随便交心的人物,在剑气长城,他跟董三更的性格截然不同,跟陈熙也不一样,至多是与纳兰烧苇还算有份交情。齐廷济心知肚明,老大剑仙并不好看自己。但是无所谓,一样米百样人,各有各的道路可走。

齐廷济对待陆芝,自然不涉男女情爱,纯粹是欣赏,是羡慕,甚至偶尔还会有几分嫉妒。

天地间竟有这等人作那般事。

道祖都亲自发话了,你陆芝为何不去?

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对那青冥天下和白玉京,从来没有什么成见,对其观感远远好过浩然。

青冥天下,万年以来,有几个道士,能够被道祖邀请去往白玉京修行?

连那余斗和陆沉,都只是大掌教寇名的代师收徒,至于关门弟子,道号山青的年轻人,也是陆沉学那大师兄的代师收徒。

陆芝的两把本命飞剑,一显一隐,“抱朴”,在战场上从未祭出杀敌的“北斗”。

前者拥有两种本命神通,都与道家渊源很深,至于那把杀力巨大、堪称超乎想象的飞剑“北斗”,只需知道一句“北斗注死”,便足够让与她为敌者背脊发寒了。

陆芝所求,只是城头刻字。

遥想当年,剑气长城跟蛮荒天下的那场十三之争。

陆芝就曾找到老大剑仙,给她安排一头飞升境大妖。

老大剑仙却说对阵名单,得看中土阴阳家陆氏和蛮荒的“猜拳”结果。

妖族那边,最终与陆芝对峙的,是一头仙人境剑修。

陆芝找老大剑仙聊此事的时候,齐廷济恰好就在一旁。

年轻隐官觉得陆芝的未来剑道成就,可能比齐廷济更高,陆沉觉得并非可能,而是一定。

当世仙人当中,开辟洞府数量最少的,就是陆芝,没有之一。

一些个洞府境,都有可能比陆芝开府更多。

匣内八把道门法剑,各有一条剑脉可以传承。

陆芝若能将一把把法剑全部炼化,搁放在一座座新开辟的本命气府之内,岂不是天作之合?

将来她再去白玉京修道,就是一件再自然而然不过的事情。

从一开始交出剑匣,就打了小算盘的陆掌教当然不会收回。

听过了一些看似清汤寡水的事情,老舟子沉默许久,“师父总是老样子。”

陆芝也不知如何安慰别人。

程三彩却是知道,老舟子吃饭的时候时常这样,劝也没用。

仙槎回过神,脸色恢复如常,提了提竹蒿,说道:“我就不在这边继续碍眼了。”

老话说了所有的道理。常言道了人间的悲欢。

可有些人有些事,不管是过错和错过,就像一壶酒,饮时总觉滋味一般,不曾想后劲真大。

那些弯着腰、扣嗓子也吐不出的酒水,大概就是无法与他人言说的遗憾。

怕就怕,我辈有限人生无限愁,不过是几句题外话。

仙槎对那少女说道:“既然认了师父,就好好作徒弟,有个善始善终,莫要学我……”

少女看着皱着脸的老舟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老顾,走了啊,记得以后照顾好自己,嘴别那么欠,天下不平事多了去,也不是骂几句就能摆平的。”

仙槎神色舒缓几分,笑骂一句臭丫头。

程三彩小声说道:“那件事,预祝顺利。”

仙槎点头道:“借你吉言。”

“老顾,真走了啊。”原本笑容灿烂的少女霎时间就哭鼻子了。

仙槎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小姑娘,山中修道,尤其是进了规矩森严的宗字头仙府,不比无拘无束的野修生涯。”

“学道,心中要有个‘敬’字。做事,得有个‘怕’字。为人,需有个‘诚’字。”

“这些个道理,有些大了,靠我自己的悟性,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今日一别,照理说你拜了师父,当然值得道贺,我没什么可送的,便将三个字送你了。”

“有今天这开场白打底子,他们那些一贯眼高于顶的剑修,便不敢太过轻看你了。但是要想让那些剑修高看你,仍需你自己努力,珍惜福缘,勤勉修道。”

“晓得了!”

“把锅碗瓢盆留下!”

————

山中院落,四下无人,朱敛罕见摘了那张老者面皮,露出真容,躺在藤椅上边摇着蒲扇,闭目养神,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