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爸!”
这时,云守田听见云富治的声音,他连忙在鼻梁两侧擦了一把,将双目下的两道泪痕抹干,就慢慢的转过身去。
云富治站在大门内,他怯怯的看了一样云守田。
然后,云富治就低下头,他哽咽着说道:
“幺爸,亲戚们带来的香烛钱纸,以及礼金等,我都全部收下了。他们都说,爷爷辛苦操劳了一辈子,还没享一天清福。呜呜……他就这样走了……他们明里没说,心里还是想看咱们怎么操办爷爷的喜事呢?爷爷临走的时候,特别叮嘱,叫我们不要大操大办,可我们也不能全部都尽依着他。
……您想嘛,哪一个老人不盼望自己的后人有出息,希望自己百年之时能够办得体面风光一些。他老人家虽尽拣简单的说,我想,也不是他心里真正的意思。所以说,我们还是要按中等人家那样的规矩办,筵席不能少了二十桌。另外呢,至少还是要请一帮道士,做一场度亡法事……”
其实,云守田在接待亲友的过程中,就听到了许多类似的说法,他的心里也一直在盘算着,即怎么安排才是最好。
现在,云守田见云富治能够亲口,给自己讲出心里面的想法,他觉得很有道理。
同时,云守田也为云富治有了独立的主见,而感到宽心和欣慰。
随后,云守田就笑了笑,他便回答道:
“嗯,你说的这些,唔……还有一点见地,至于度桥科仪这一件事嘛,容我再仔细想想!”
云富治有些着急了,他抬起头来,说:
“啊……需要再想想,还要想到啥时候?直到现在,爷爷在这里冷冷清清的躺了大半个早晨啦,还没有听着鼓磬声响……无论是和尚还是道士,无论远近都有,还要怎么想?就远的不说,我听说隙曛山的道士就广结信众,做的法事也超是灵验……”
云守田摆了摆手,他看着云富治哭红的双眼,答道:
“你别信那些老孺黄头的闲侃,隙曛山栖云观的道士哪里是那么好请的?除了肯出香火钱的大户,一般的人家根本就请不动他们。很多年前,我就听说过一件事,说是仁里镇上赵家大院子的老主人死了,少主人花了很大一笔银子才将栖云观的道士请出,真是太可恶了。
……自那以后,我就从不上栖云观,他们也没收到我一分一毫的香火钱。后来,我倒是听到了几件怪事——赵家院子的少主人赵德福,花大价钱请栖云观的道士做了一场度亡科仪,只希望祖先保佑每年能风调雨顺财源广进。可是,事实恰恰相反,他家非但没万事诸顺开心如意,还接连发生了几起破家破财的事情。哈哈……
——赵德福再也坐不住啦,他气急败坏的扬言,要杀光栖云观的那一帮道士。其实,杀人终归是违反王法的事情,他赵德福也不敢亲自去做,只是过一下嘴瘾罢了。但是,赵德福从此就跟隙曛山断了联系,他网络了几个游方老道,安置在箭滩渡码头的五龙庙里。我还听说,赵家每年都要贡奉不少香火银子呢……”
“那我不管!”云富治将头扭到一边,他嘟着嘴说道,
“现在都啥时候啦,我哪里有闲心在这里听你讲评书?反正呢,无论是请七泉寺的和尚,或者是去请栖云观的道士,你都得尽快拿出主意。不然的话,总不能让爷爷一个人躺在这里,连送他上路的僧道都没有。他老人家若是一使气,让自己的亡魂跟着煞神走了,将来给我们降下祸来,又该怎么办?”
说完,云富治的眼睛,在一眨不眨的看着云守田,他盼望着自己的幺爸,能够尽快的想出一个办法来。
其实,云守田心情跟自家的侄子一样,也是乱成一团糟,他越是开动脑子,脑子里越是一片空白。
随后,云守田看了一眼云富治,他挥了挥手,说道:
“去,去!你去忙你的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终归会想出办法来的。”
******
云富治将信将疑的走了出去。
云守田低下头,他托着下颌,心想:
“嗨!我以前惹老父生了不少气,现在,他既然去世了,我也应该好好的送一送他。只是,平日里我跟那些僧人道士都没有多少交往,我若是去请,人家怕是眉毛都不会抬一下呢。哎呀!我现在该怎么办,真是急死人啦……”
想到这里,云守田抬起头来,他朝院子里张望了一下,发现院子里的人,也在朝堂屋里面张望着。
云守田避开一双双好奇的目光,他迅速的在灵堂内看了一遍。
最后,云守田的目光,竟落在山匠爷身上。
突然,云守田的一对眼睛珠子,闪烁出一道光芒,心想:
“咦,山匠爷不是在这儿得嘛!他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他一辈子见多识广,肯定知道隙曛山上那一帮道士的底细。另外呢,武圣庙跟栖云观都在同一座山上,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互之间至少还是认识一两个的。他只要是托一个人去说说,都比我站在这屋里干着急,不知强多少倍呢。嗯,我先去问问匠爷,看他会怎么说。”
随后,云守田就走到山匠爷身边,他俯下上身,轻轻的说道:
“匠爷,您快请起来吧!别再说那些过去的事情啦,免得伤了神气!我还有一件事情需向您请教呢……”
说着,云守田将自己的手,伸到山匠爷的腋窝下,把山匠爷从蒲团上扶了起来。
云守田搀着山匠爷,他们来到右边耳房。
等山匠爷在一张圈椅上坐定之后,他就开口问道:
“匠爷,你日常就住在关帝庙里,离栖云观只有不到两里路,您认识不认识那里边的道士?”
山匠爷浑身微微一震,他抬起右手,将耷拉在下颌上的面罩拉起来,并盖在了整张脸上。
并且,山匠爷还将布角,都裹在了包头帕里面。
然后,山匠爷才抬起头来,他缓缓的答道:“嗯,就认识一两个!我与他们虽有些交道,但不是很熟悉。”
“那——”
云守田显得很犹豫,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少顷,云守田的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他便问道:
“匠爷,那人是谁?他是监院呢,还是执事?或者说,就是一般的羽士?他们跟栖云观的住持,即青莲道长关系怎么样?”
山匠爷听后,并没有急于回答云守田所提出的问题,他只是默默颔首,双手在不断的整理着脸上的罩布。
过了片刻,山匠爷的嘴里,才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
云守田见山匠爷没有明确的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他的心里就非常的着急。
稍后,云守田看见山匠爷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就迫不及待的央求道:
“匠爷,要不……就麻烦您上一次山,求求您认识的那一位道长,让他在青莲子那里去求求情,替我父亲做一场科仪,您看行不行?我想,无论是哪一位道长出面求情,总会比我去要好,我若是走到山门前就两眼一抹黑,说不定呀,很快就被道童撵了出来……”
山匠爷整理好自己的面罩,他抬头看了一眼云守田。
山匠爷见云守田,表现出一副非常着急的样子,他就意味深长的说道:
“那我就到栖云观走一遭,至于能不能将那一帮道士请出山,还要看施主的功德了。”
说完,山匠爷起身走到灵堂内,他看了一眼云鹤年的灵柩。
然后,山匠爷就像一只老螃蟹似的,他艰难的翻过高高的门槛,再穿过院子中央的甬道。
貌似费了一番功夫,山匠爷才走出了草庵堂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