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涯心有些奇怪,这些天一直有人来监视他。
说监视,倒也不是,更像是确认他的位置和情况,看一眼就走。
更何况,柳涯心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些虫子虽然扰人,却没有恶意。
这是镇城的人吗?是为了确认自己的行程?
果然,这一天还是来了。
二十几头青水牛所拉的大车,停在了柳涯心的身前。
车上走下来一个白须的老人,刚刚下车,便躬身道:“柳大少爷,在下邵记,家主奉郑大少爷之命,派在下前来接您回天国。”
“你家家主是?”
“回大少爷,在下家主是邵平云邵大人。”那白发老翁声音浑厚,似乎年轻时就常加练习发声和吐气。
“邵?我记得北城的管理家族也是姓邵是吧?”柳涯心不经意地问道。
“您真是观察入微,没错,在下的家族和北城的邵家同出一脉,只是在几万年前,在下的家族被驱逐出了北城。”
柳涯心笑着上了车,说道:“你还真是对过往的伤痛毫不避讳。”
“少爷,这不是毫不避讳,”那老翁笑道:“我们越是宣扬,就越能证明当时本家的失败。”
“他们把能者驱赶出家族,他们便是无能者。”
话倒确实是这么说,镇城用了北城三分之一的地方,而经济却几乎是北城的两到三倍,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宣扬自己的苦楚,展示如今的辉煌,更能显得其正确,更能引起注目和同情,甚至是敬佩。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涯心忽然对这两个家族的过往产生了兴趣。
邵记摸着胡须,双眼微眯,缓缓说道:“这事该从哪说起呢?”
柳涯心注意到邵记的双手再轻颤。
果然到了这个年纪,想要保持住珅古那样的身体,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这事要追溯到很久以前,那时镇城还不归邵家管理。”
“而那时,镇城发生了内乱,而当时的管理家族还隐瞒实情,不汇报给郑家,想要自己独占叛军的所有战利品。”
“然而叛军势大,不到半年就打到了城主府的门前,正当当时的管理家族束手无策之际,郑家派遣的熊家出手了。”
“战争三天就平息了,接下来,也许是运气好,郑家指名要求我们这个被驱逐出去的失败者来主管镇城。”
“当时的镇城,是天国的倒数第二穷市,仅次于东域的仁城。”
原来仁城从那时起就是天国的末尾城市了?
柳涯心恍然一笑,书堂还真是从始至终都在被其他分堂欺压啊。
“就这样,我们这些邵家原本的弃子,经过万年的经营,尽管过程中有些许波折、一点弯曲,但结果就是,我们获得了胜利。”
故事讲完了,这个故事很没意思,就像是从教科书中摘抄下来的选段。
柳涯心转而将注意力投向这个车的设计装饰。
车垫很软,光线也很好,也没有颠簸。
能从坐垫上感受到这个车的减震技术很特别,很新颖。
这种设计并没有在柳家的库中,但已经在批量生产了。
柳涯心点点头,在镇城这座颇具活力的城市,这很常见。
因为柳家的庞大,链条节点极多,递上去的专利申请很难当年办理,所以柳家是允许提前批量生产的。
但是若是有其他家族趁势牟利,柳家即使延迟批复,也会按照申请递交的第一时间来惩罚其他家族。
那位老翁却未敢坐下,只是在忙活,忙着泡茶。
动作十分熟练,优雅到成了一种行为艺术的水准。
“冰茶,谢谢。”
老翁躬身道:“您座下右手边就有调好的冰茶。”
柳涯心往右腿便摸去,果然有。
唉,又丢人了,柳涯心忽觉得有些害臊,不仅是因为自己的询问,更是因为旁边伺候的十几位美女。
虽比不上秀春儿之妖艳,但强在美色各有不同,且都是上品。
美人在骨不在皮,若是用她们做的一些骨器,恐怕价值更高。
唔!柳涯心连忙摇摇头,自己的思路怎么飘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了。
她们环绕在柳涯心身边,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只是觉得,让赵萍留在铸堂真是太好了。
“这个车花了多少钱?”柳涯心好奇地问道。
“回少爷,连车带人,大概三千金羽币。”
三千?柳涯心略微估量了一下这个价格能购买的劳动力。
“是否有点贵了?这成本连一百都不到。”
“回少爷,这是从您的铸堂采购的,都是自家人,不算贵。”
得,我就知道这事最后肯定又赖在我头上。
柳涯心立刻转移话题道:“咱们到镇城要多长时间?”
“您说的算。”老翁礼貌地笑道:“最快一个星期便到了,您定个日期,剩下全部交给我这个老头。”
“尽量快吧。”柳涯心只说道,然后打开茶杯,将冰茶一饮而尽。
他在这里,犹如坐着牢车,着实有些不习惯。
“是!”
……
柳古珊所操持的天宝考试,并非是选拔性考试,而是水平性考试。
只要考过了线,就可以拿到专业的天宝相关的各类等级证书。
而柳古珊所操持的,便是三翼等级制造师考试。
晋升单翼和双翼的考试,是常态考试,只要感觉自己水平到了,随时可以去最近的府衙部门缴费考试,那里有常驻的柳家人专门负责考察。
而三翼到六翼,则是集中考试测验,各城分开测验,每年一次,然而一直被柳家所诟病而又迟迟未能解决的,就是城与城之间的证书并不互相承认,含金量显然不同。
七翼到八翼,则是需要堂主亲自出马测试,九翼则最特殊,当打造出三个九翼以上的天宝,直接晋升。
而镇城的制造师证书,无疑是天国最具含金量的证书。
镇城的证书考试,也被奉为最高级、最正规的天宝考试,全天国的制作家族都在盯着它,渴望从中分析出什么。
然而,当这个荣耀使命交给柳古珊时,她却只觉得压力如山一般。
原因无它,皆因她代表的源堂,刚被少爷发现一次大错。
重蹈覆辙?这种事柳古珊一想到就觉得要晕过去。
可这事刚来时,自己却想着揽功,将柳古云打发去休息,而柳古沐还没有回来,柳古烈又是钦定的罪堂罪子,自己简直就是天选之子。
谁会想到几天之间,事情就发生了聚变呢?
无论如何,这次考试一定要把它弄好!
柳古珊握紧拳头,下定了决心。
绝不能出现任何差错!绝不能!
如此想着,柳古珊拍了拍自己这些天未曾放松的脊椎。
“古珊,题运到了。”柳古沐走近大帐,笑着说道。
看着柳古沐的笑容,总能让人感觉身心愉悦。
柳古珊便立刻起身,说道:“封条完好吗?”
“我看过了,完好无缺。”柳古沐立刻回应。
所有纸质题都由书堂来出,由铸堂派人前往东域的书堂去运送。
这次,则是由柳古珊指派柳古烈来运送,负责沿途安全和关口通融。
原因很简单,柳古烈不会自己坑自己的铸堂。
“我要再去看一遍。”柳古珊挪动着如铅般的身子,脚都不愿抬高,只是往账外滑去。
太累了,只是一件事都这么累,柳古珊真是不敢想象之前柳古云是有多累。
一共五十个箱子,明天此时将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打开。
柳古珊眨着重重的眼袋,密缝眼去摸索着每一个箱子的封条。
“古珊,你也休息休息吧。”柳古沐忍不住说道:“毕竟明天才是真正的大活,这些封条我都确认过了,完好无损。”
“好……好吧。”柳古珊踉跄着站起身,被女仆扶着回了屋子。
柳古沐点点头,拍拍身边的箱子,说道:“把这些都放好,就放在仓库,由我和古烈哥守着,明天再全部运到考场。”
在一旁的柳古烈也点头,表示同意。
众人齐力搬运,搬到仓库后,锁门前,柳古沐最后一次和柳古烈每人一遍,确认了所有箱子的封条完好无损。
为了明天的考试,无论是考生还是考官,都必须进入沉眠,保存精力。
沉眠之后,第二天便到来了。
考场就在铸堂,考生几乎几天前就赶到了铸堂住下。
考试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四场考试,持续四天。
每场考试之间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但只能在闱内休息,不能看书复习。
考试已经过去一场,平安无事。
柳古珊也松口气,也顺便喝口清心茶。
正当她准备喝第二杯的时候,有个人忽然推门而入,闯了进来。
吓了柳古珊一跳,定睛看去,正是自己源堂的人,被调来帮忙。
“小姐,大事不好了!”那人也不顾什么礼仪,立刻冲到柳古珊面前。
“小姐,我在一个作弊考生的搜查中发现了这个!”
他低声非常浑厚,同时递给柳古珊一件东西。
柳古珊急忙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有四个题目,是大题。
“这是……”
题目?柳古珊心里出现了一丝警惕,但也仅仅是一丝。
毕竟夹带和猜题太常见了,第一天已经发现不下十起。
“你想说这是真的?”柳古珊半开玩笑地问。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那人心急如焚,几乎快要跺脚了。
“但是,第一场考试的大题题目,您看,这已经应验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柳古珊的心脏漏了一拍,这,这这,这这这,泄题了?!
“既然是昨天确认发生的事,为什么今天才来禀报?”
她只感觉浑身被雷打似的瘫软,全身又犹如被烈火炙烤般灼热。
她有一股火,必须释放出去。
“小姐,小姐息怒,”那人连忙跪在地上。
柳古珊眉头紧锁成了重峦叠嶂,小拳头青筋暴起,然而那人的话还未说完。
“昨天我就往这里赶了,但来时偶遇古烈大人,他却让我隐瞒此事,不要声张,说是不能因为一件似有非有的小事,耽误数万人的考试。”
“然后他立刻着人把我送回宿舍,收起物证,严加看管,我心觉不对,便立刻用肉纸拓印了一份,之后才从窗户翻出来的,一翻出来,我就即刻来见您了。”
柳!古!烈!
柳古珊几乎把银牙都咬碎了,这泄题的罪可不轻,少爷若问责,自己身为总指挥便是首当其冲。
看自家小姐如此愤怒,那人便立刻说道:“小姐,若是您想隐瞒,我……我也可以……”
“砰!”门被忽然推开,正是柳古烈低身,踏入柳古珊的办公室。
“柳古烈!你……”
“古珊,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呢。”柳古烈打断了她的愤怒,立刻说道:“我看到他逃了出来,就猜到他肯定是来找你了。”
“既然你知道了,我就不瞒你了。”
“首先,考试不能停止。”柳古烈表明了态度,说道:“一旦考试停止,少爷毫无疑问会第一时间来过问,我们不能再给少爷添麻烦了。”
“我的建议是,先行隐瞒,等考试结束、全部调查清楚后,再全部汇报给少爷,或许可以功过相抵。”
“不行!这种事怎么能等!考试必须停止!”柳古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的脆响即使是走廊也能听到回音。
“必须等!”
柳古烈的声音更加坚实和硬朗:“镇城考试规模巨大,这种事每年都有,怎么可能因为疑似就停止万人规模的考试!”
“你以为是你福城的小考试啊,说停就停!镇城的考试停了一天,都是要出大事的!是要杀头的!”
“那就让少爷砍掉本小姐的头啊!”柳古珊怒吼一声,将桌子推翻,高喊道:“本小姐宁愿被少爷处死,也绝不能隐瞒这件事!”
“冥顽不化!根本不了解西域当地的情况!”柳古烈指着柳古珊的鼻子质问道:“要是这事闹到少爷那,然后调查之后是假的,是场闹剧,你又该当如何?”
柳古珊不与他争辩,只是默默走到门框处,双眼空明且死寂。
“那我便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