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踞东京的三百余汉奸世家,是非常特殊的群体。
一是嫡直,每一位管事,每一名精壮、青年,都是嫡直一系;
二是孤家寡人,受进京的名额限制,上自掌家老祖,下到端茶的小厮,谁也不能带家眷,亲眷都留在原籍老宅,世家附逆焚香迎接异族,成了人人唾弃、个个喊杀的汉奸,遭到地方豪强的灭杀、迫害。
受此重挫,三百余汉奸世家日落西山、名存实亡。
去太原府种田,或去战场当义军搏功名,是继续生存的唯二选择。
与林氏、牧氏闲时农耕不同,三百余世家是仕绅世家,不能、也不屑去太原府耕田,从军成了唯一的选项,且牧氏不歧视投诚的人。
像中州游击陈中枪,羽林军的煜粟,第七镇的常厚,都得重用!
白面人的脸不再阴沉,挂上“和蔼”的笑容,他们也要搏人生。
一篓篓热汽腾腾的白面馒头,再来一桶桶漂着白肉的热汤,再是每人两套干净的衣裳,曾经心如坚铁的世家子,竟忍不住流下眼泪。
整编,大内是行家,牧氏也有完整的流程,一切,按部就班。
留下第三防协助整编,朱铳率第一防、第二防逆出岈口,循着伪禁军的踪迹尾随而去,遥遥兜住伪禁军的后路,防止陈代帆回蹿。
朱团带着熊孩子小队,“护卫”牧羊一行,疾速赶往阳郡布防。
穗禾县,壁郡的一个属县,豫省的一个普通县。
它是中州至壁郡官道上,距中州最近的一个县城。
本是麦子拔节、扬花的季节,郊野稀稀拉拉的麦杆,像极了蓬松的野草,呃,是野草淹没了麦杆,深深的马蹄踏痕清晰可见。
八国犬狨胡骑,踏过了豫省近半的郡县,黎民赖以生存的春麦毁损殆尽,又一遍遍翻耕土地,及时补种了高梁、土豆,嫩苗摇弋。
你瞅瞅,才燃起了生的希望,又有更多的伪禁军来袭。
民军聚拢的灾民,被转移到安全地方,是牧氏游骑第七协的防区后方,伪禁军想祸害黎民?先打败慕容南月率领的第七协吧!
平民成了灾民,是牧氏将他们变成了黎民。
其中的区别,百姓心里有数,配合大军剿敌?是他们的义务!
极具讽刺性,京畿十镇的兵源近四成来自豫省,谓之豫省子弟兵不为过,又是新朝倾全国之力打造成军,受国恩、吸饱了民脂民膏。
而八国胡骑肆虐豫省的时候,十镇禁军不闻不问,任百姓受难。
犬狨大军进东京,竟无一镇奋起抵抗,由禁军蜕变成伪军!
眼下,伪禁军替异族做事,竟攻打百姓的救星?
陈代帆该死,伪禁军当灭!
一队队斥候回报,陈代帆皱眉不语,身体忍不住颤了几下。
一个百姓也没有,哪怕是走不动路的老翁、媪妇!
十镇总兵骑高头大马,遥望断壁残垣,穗禾县城几是废墟、白地!
豫省是战场,牧氏为灾民提供简装的棚舍,随建随拆。
岈口阻击战,伪禁军损失十余万轻步兵,丢失、毁损近四成的重装备,陈代帆机警,果断舍了主官道,而是绕道跳出牧氏的陷阱。
连续八天高强度的戒备,令伪禁军人疲马乏,不得不觅地休整。
八十余万大军,以县城为中心平铺十座大营,将一片片新垦地占了,青青嫩苗践踏成泥,一队队辎重兵开始拆房子,抽走焦木引火。
京畿十镇是煜氏的私军,装备精良,且是高配。
辎重标的大车上,载有大量的焦炭,生火做烧不求人。
而且,辎重标的大车上,配备了足量的松木,不用拆房抽柴。
伪禁军践踏青苗、重拆废房的举动,足证其劣根性的本质!
坏事做多了,会遭报应的!
火炉燃得正旺,一队队挑夫成了无头苍蝇,灾民们恨透了吃家饭痾野屎的伪禁军,撤退时,竟将县城、及方圆十里的水井填了!
再加上洛阳工缮坊的内行处理后,伪禁军找不到水井的位置。
挖,赶紧地挖,辎重标的夯人们到处乱挖,却是空忙一场。
陈代帆感受到了压力!
辎重标带粮草、辎重,就是不蓄水,那是二愣子才做的事。
一个个大头兵排队,将自带水壶里的净水,倾倒大瓮里做饭。
吃饱喝足,将佐们不敢大意,派出了足量的斥候警戒。
夜色下,一队人马正静静地打量前方,密密麻麻的大营,沿着县城铺满了大地,水安安俏眼含煞,十弟子更是义愤填膺,太可恶了。
穗禾县遭遇胡祸,遍种的春麦已成绝响,补种的高梁、土豆是黎民赖依生存的命根子,围着县城的方圆十里地,又被伪禁军祸害了。
“如此禽兽,不配存活天地间!”水安安咬牙切齿,小拳紧握。
夜灵一呆,陈代帆完蛋了,便是想回头,再回不去了。
牧羊还在犹豫,而单纯的水安安,给伪禁军贴上了死亡标签!
惯性思维,《水神宫》的水令伪禁军吃尽苦头,或许,陈代帆找到了破解的法子,而牧羊调集、差遣《水神宫》弟子赶赴前线?
也是为了迷惑陈代帆!
豫省是煜氏、世家的大本营,其渗透能力不可小觑!
但是,真正做事的人,是洛阳工缮坊的盗墓贼,忠诚度极高。
伪禁军将要通过的地方,无论城池、村镇,还是野外,都会缺水!
“沙沙沙…”恍如细沙撒地,一队队轻骑悄悄贴近。
夜幕下,丈长神龙贴着地面爬行,黄绸、剔骨刀打辅助。
一处处明岗暗哨被拔掉,一个个军中斥候稀里糊涂丧命。
“敌袭,全体戒备!”一声爆喝,长号短哨齐齐吹响。
十路铁骑逼近十座大营,再小心,也掩住不轻微的蹄声。
十标十路,第七协每一标攻击一座大营。
慕容南月一马当先,一弓搭五箭,远远射去。
五座营账燃起火焰,花熊眨眼,缩了缩头,它胆子小,不敢冒险。
伪禁军装备了重弩、机弩,是大杀器,运气差了?
挨上几箭,不死也重伤!
“嗖嗖嗖…”伪禁军的重弩、中型机弩开始发射,不断有人中箭。
牧氏游骑个个都是老鸟,实在躲不过,会侧身避过要害。
只要露头,只要暴露目标,必受慕容儿郎的铁箭打击!
才半柱香,十座大营都是营寨着火,重装甲车,重骑兵准备就绪。
“啾啾啾…”尖锐的哨胡吹响,慕容南月掉转马头,疾驰而去。
“哦喝!哦喝!哦喝!…”呼喝声响彻天地,像一决死战的样子。
伪禁军更加紧张,重装备齐齐推到营寨前,纷纷乱射壮胆。
来也快,去更快,才几个呼息,外间再无一匹战马。
陈代帆脸色铁青,强忍怒火,犹豫半晌,终是一叹。
凭陈总兵的胆量,真不敢追杀出去。
熊孩子小队簇拥着牧羊疾驰,夜灵娇笑调侃道:
“公子,你不怕陈代帆缩回东京?”
牧羊一滞,稍思忖、权衡,才摇头:
“相较江南五禁宫,陈代帆更愿意死磕牧氏!”
什么逻辑?夜灵滞想,才回了神。
汇聚苏北的江南五镇,其前生是闻名源陆的最强战力,是康都五禁营,擅野战,从无败绩,即使狂傲的完颜丹,也要反复掂量。
康都之变,三倍于五禁营的煜氏私军,连一战的勇气也没有。
陈代帆敢回东京?
不仅完颜丹,哪怕是汉奸世家,也会逼之去苏北打前锋!
牧羊对陈代帆极为不耻,冷笑道:
“即使败类想回东京,他回得去么?”
夜灵默然,往前走,洛阳之路崎岖坎坷,回东京又岂会轻松?
“不继续骚扰吗?”
牧羊失笑,摆手道:
“陈代帆已成惊弓之鸟,今晚甭想睡了!”
“帮帮帮…”帮子不断地敲,是防止站岗的哨兵、斥候睡熟了。
唉,经此一闹,谁还敢睡?
一个时辰,牧羊到了第七协的大营,一时默然不语。
不比骚扰伪民军,有伤亡,却非常小。
伪禁军装备精良,箭矢充裕,有一定的伤亡。
今夜突袭,战死者近两千,受伤达一万五千人。
近两成的战损,让牧羊心痛,更是无可奈何!
天空露了鱼肚白,今天又是艳阳天,而陈代帆高兴不起来。
十镇总兵望着袅袅青烟,还有一堆堆余烬,内心充满了绝望。
“大将军,还要去洛阳吗?”第三镇李总兵冷问。
第二镇的总兵、标统都换成了陈姓人,战力骤降,没有话语权。
陈代帆眼高手低,常自命不凡,却是十足的菜鸟大将军。
陈代帆愠怒,不禁反诘道:
“李大人,依你之见,我们去哪里?”
李总兵结舌,一干总兵钳口,除了洛阳,还能去哪里?
下南郡渡江去荆州?
犬狨“失联”两镇军马渡江后,竟被荆州的水军剿灭!
而且,穗禾县去南郡、至江边,约有八百里,谁能熬到江边?
三晋之地?徽西?统统不是选项!
“报!胡匪的去向查明了!”斥候头目的眼里有兴奋。
陈代帆升起无力感,总兵们面面相觑,追下去?
唉,傻子也不会追下去,那是劳而无功的事。
牧氏游骑来去如风,伪禁军的大队人马根本追不上、逮不住!
“大人,没水了!”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凑近低语。
“多派侦骑,寻找水源!”陈代帆不耐烦地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