仨娃子视线火热,只盯了妖花朔不过几秒,就遭人家正眼撞破,着实尴尬,想溜想逃,又怕被身后大人碰了问候,背上个没胆的罪,只好大方站出,互相搀扶着、推攘着,一起往妖花朔那儿走。
我们越走越近,只觉仙女姐姐\/妖精的脸越发好看,越发熟悉,看起来就像某个我们认识的人,但仔细比对后,又觉得不像。
妖花朔的眉毛要比阿那烺的眉毛更弯更细,像夜里的新月;妖花朔的耳朵比阿那烺的耳朵要更尖,有点像古神话里的精灵;妖花朔的嘴巴,她的嘴唇比阿那烺的嘴唇更薄,看起来更冰凉,就像高山的雪,雪夜的风,可以靠近但会受伤。
“你是夏肇,你是轩辕洱,你是姬无忌?”
我们刚站定,还未来得及问候她,她就先一步准确指出了我们的名字,让人惊讶的同时,又更令人怀疑:她真不是阿那烺吗?
——我\/妖花朔——
夏肇,浓眉大眼,声音雄浑,发糙微黄,他们三人中的核心骨,最有决策权的大哥。常领头干坏事,四肢有力,能拉弓能掷矛,善跑耐跳,将来有望成为一位优秀的猎人。
轩辕洱,绞丝藤束辫,脸方而圆,三人中体重最轻,瘦弱易病,水土不服征兆明显,肠胃消化不良,但性子倔,总不愿人前露怯,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一位不容小觑的小俘虏。
姬无忌,故友之子。自打我回营后发现他,又领他做弟子时起,他就常常跟在我身后,等到头发长长了,又学我束发,对世界充满好奇,鬼主意一大堆,却没勇气实践,怕死怕痛又贪玩的傻小子。
这就是阿那烺对他们三人最后的印象,很奇怪,亲切,但又不是喜欢,只是希望对方好活。
很奇怪,不懂。
我不理解她记忆中这份怪异的情感,但我一无所有,所以不介意包揽她曾背负的责任,给自己找一个以人身临世的目的。
这似乎能更好地帮助我学习做人。
“你是夏肇,你是轩辕洱,你是姬无忌?”
我早早发现他们在我身侧鬼祟,等待他们靠前,又见他们犹豫,所以看望催促,静待他们走前。待到他们终于走至我眼前,我于是问候。
明明十分正常,但他们却像不会说话了一般,木木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被我惊吓。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答,也不想知晓原因。
我于是又转身抬板,继续盖草木屋。虽然可以寄居天地,但我想待在她曾待过的地方。她曾请求我,要我化解无休止的仇恨。
可我只能感知她记忆中名为“仇恨”的愤怒与伤痛。一个人杀死另一个人,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为什么看到这一切的她会心生愤怒、仇恨?一个人要生,另一个与它争夺生之机会的人就要死,活在森林中的每一天都是如此。
为什么要仇恨?它们只是在履行它们生而为人的天职,剥夺竞争者的生命,延续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要为此感到仇恨和愤怒?
我可以感知,但无法理解,为了回应她的请求,我需要认知这种属于人特有的情感。为此,我首先得成为一个人,以人的方式生存生活在天地间,然后就能获知如何为人了吧?
所以,我问候了那三个人类幼崽,孩子?但他们似乎无法听懂我的语言,可我确认我并没说错。
许久,那个名叫轩辕洱的孩子领着他的同伴来到我跟前,小心翼翼地问我:“仙女姐姐,你是这座山的山神吗?”
山神?
我像人一样,摇摇头,否认,回绝道:“不是,我是花妖。以吸食血肉腐尸为生,不是人,但我正在学习如何做人。阿那烺死了,她在死前帮助我修炼成人。她对我有交代,所以我在这里修建木屋等你们向我走来。”
——我们人——
很惊悚,她面无表情地说她自己以吃人为生。所以在她这里修木屋,就是为了等我们走过来又吃掉我们!生平第一次遇见把吃人说得这么理所应当的妖!这是我们听她说道后的第一反应。
——我\/姬无忌——
但她是阿那烺交代的人,阿那烺不可能伤害我们,她一定在骗人!我不信她,可她跟阿那烺长得好像。还有她身上的皮……她的脸几乎跟阿那烺的脸一模一样,她见过阿那烺吗?
阿那烺在哪?她跟王部一起下山去绿地了吗?这里还不是目的地吗?她还好吗?她还活着吗?好想问这只花妖,可我不敢,她要是一不开心吃了我怎么办?现在阿那烺不在我身边,没人会救我了。
姬无忌本就站得靠后,路上又走得慢,不知觉就落队伍后头,走在夏肇和轩辕洱身后。他站两人身后去看,去抬头,悄悄打量那只花妖。
只见她一边说话,一边用粗绞藤来回穿织厚木板中间预留的连接孔,将一排板子像缝衣服一般紧紧系在一起,十分轻松。哪怕使再大的力气,再大的干劲,她的皮肤也不会渗出汗水。
她真的不像人,像妖。
“你见过阿那烺?她交代你照顾我们吗?接下来是由你带领我们的队伍继续往前走?我们把祭司大人和领队给花妖姐姐带过来吧!他们能决定我们的队伍是继续走,还是逗留这儿休息。我们很快就回来啦!花妖姐姐不要走哦,记得等我们!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我正打量着呢,轩辕洱一连串的问题就突然刺出。他说得极快,自问自答,不等花妖反应回话,又同夏肇打眼色。他俩一人架一臂,把我支起,又飞快逃窜,生怕跑不及就要被花妖吃掉,还边跑边重复强调,我们去找祭司和领队的这个逃跑借口。
好久不见眼前风景飞快蹿后的画面,我一时新奇好玩忘了逃亡这事,不过心里竟也不害怕。
我因脚崴被他俩架着跑,没来得及转身,只呆呆被他们架起,又看望视野尽头那个越来越小,渐渐被绿叶褐石遮挡的小红点,那只花妖。
她最后看我们的那一眼,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她可能还没察觉我们在骗她吧?也许得她等我们等了好久也等不到时,她才会生气吧。
不知道她生气的时候会不会也跟阿那烺一样,抽出那把名叫【阿卡纳】的弯刀,然后闷闷地拿出磨刀石,用上一夜、半天的时间,去打磨那把很老很新的刀。
她会有那把刀吗?阿那烺从不让我碰它,她一定没有吧?她说阿那烺死了,但我师父是王部里最厉害的人,她不会死的,王不会让她死的。他们还要依靠阿那烺带队,才能去往那片富饶的绿地呢!
如果阿那烺真的死了,那么王,还有王部,他们可能,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全部死了吧。
我刚感觉失落,耳边就来了轩辕洱的问候:“姬无忌,她追来没!?”
“没,她还在修木屋!”
大概又跑了一段路,我彻底丢失她所在的方向,耳边又是轩辕洱的问候,“姬无忌,她追来没”!?
“没!她还在木屋那,她没打算追我们!”
“不早说,累死了!快把他放下来!”夏肇边跑边回头看一眼,确认妖花朔真没追上来,立刻刹停脚步,又喊住轩辕洱。
他俩的急刹差点没把我摔出去,那一瞬间可比花妖追上来更叫人害怕!
轩辕洱刹下脚步,缓口气,回过神来的第一句不是庆幸,而是惊讶,惊讶周围完全不熟悉的环境:“夏肇,夏肇,我们这是回营地的路吗?”
“什么路?不是你带的路吗?你跑得比我快,我以为你看路,你没看?!你怎么不看呢!”
夏肇一面埋怨轩辕洱,一面仔细观察周边树木草叶的形态细节,试图寻找这周围有无与营地附近相同的植被。如果运气好,我们说不定能靠植物辨认出营地大概的方向。
眼下天还没黑,我们不可能站这傻等星星出来,然后借助星象辨位找出路的。山上多林,林中有妖,谁知道还有多少猛兽出没?我们得赶紧摸索出一块安全区域,要么回营地,要么先护住自己。
可惜我脚崴了,只能充当出发点标记,看着他们四处游走,只能等着他们回来共享信息。
轩辕洱说,要是探索中途遇到危险,我们就原路返回木屋,至少花妖姐姐刚才没追上来,她应该暂时不会有吃人的想法,我们可以去那儿先避避险;要是我们实在找不到营地的方向,也可以先折回木屋那,再从木屋处找路回营地。
我也赞成,不过夏肇不同意,他觉得我们能在这找到回营地的路,说不定还能碰到营地周围巡视放哨的战士,然后跟他们一起走回营地。
不管怎样,我很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之前一路跋涉,蹚沼泽过草地,又走雪山,下山,再上山,一路上又饿又渴,就没怎么真正放松过。
现在这儿没有营地大部队,王部也可能全军覆没,我脚崴了,花妖姐姐在修建木屋……如果我们真能留在这儿开始新生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而且因为在山上,山下发生什么都可以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