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知道了。”
心不在焉地结束了对话，宋韫神游似的回到了房间里。
素来洁癖到出趟门回来就要换一身衣服的人，却连衣服都没有换，径直躺在了床上。
黑暗中，望着房间的天花板，毫无预兆的，宋韫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不久前那个没有来得及细想的问题。
他喜欢姜禾吗？
如果是在上恋综之前，他想，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喜欢，并且非常讨厌！
像是连锁反应一样，宋韫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冒出了下一个问题：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姜禾呢？
他和宋林月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姜禾了，那时候貌似才三四岁，还没到上幼儿园的年纪。
第一次见面是在何时何地，宋韫如今已经不太能够回想得起来了，只记得那大概是长辈们的聚会，顺便介绍他们小孩子之间认识，让他们一起玩耍。
宋韫只记得他初次见到姜禾的感觉，那时他眼里的女孩儿连头发丝都在发着光，和留着短发总是跟男孩子打架的妹妹宋林月比起来，穿着公主裙、小皮鞋，编着公主头的小姑娘，杏眼桃腮，像一个可爱又漂亮的粉团子，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呵护她。
那时候受到一些电视剧、影片以及书籍的影响，宋韫不自觉地充当了骑士的角色，总是不自觉地保护着姜禾。
他没有什么想法，只是不想让姜禾受欺负。
姜禾笑起来很可爱，看到她掉眼泪，他心里也会感到难受。
直到十三四岁的时候，家中的长辈突然告知，为他和姜禾定了娃娃亲，说什么，长大以后他们就结婚，所以要他时时刻刻都好好照顾他的未婚妻。
姜禾从姜禾，变成了他的未婚妻。
而他一切照顾姜禾的行为，每每被长辈看见，都会得到赞许的目光。
明明最开始，他照顾姜禾是出于自愿，出于本心，但在这该死的婚约之后，他照顾姜禾就像是在听话，服从长辈们的安排，当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
少年人最是反骨，宋韫心中已隐隐感到厌烦，看到姜禾的笑脸时，他开始不由自主地闪躲她的目光。
但他知道这不关姜禾的事，当然也没想过要迁怒她。
宋韫只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心态变化，有点无所适从，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她而已。
但他和姜禾有娃娃亲，是未婚夫妻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被学校里所有人知道了。
从此在学校里，宋韫就失去了自己的姓名。
小姑娘讨人喜欢是公认的，在学校里也非常受欢迎，所以自然而然会成为话题的中心，而宋韫也从宋韫，变成了同学们口中的“姜禾的未婚夫”。
他比姜禾高两个年级，每次去给姜禾班上给她送牛奶，他班上的同学便会起哄说“哟，去给未婚妻送牛奶啦”，而姜禾班上的同学也会调侃“哟，姜禾的未婚夫又来送牛奶啦”。
那个年纪，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免不了有点奇怪的攀比心，有时候走在一块儿，会讨论自己喜欢谁谁，又或者谁谁谁喜欢自己之类的。
但宋韫似乎自动被他们排出了这个话题中，因为他们知道，他是姜禾的未婚夫，没有哪个女生会傻到敢喜欢他。
在那一刻，宋韫油然而生一种，自己被姜禾绑定了的感觉。
抗拒的内心，加上身边一些男性同学或朋友，时不时会讨论情感问题，耳濡目染之下，少年宋韫忽然意识到，或许他并不喜欢姜禾，他只是把她当成妹妹那样去照顾而已，但长辈们却因为误会，害他失去了“自由”。
偏偏，订婚带来的困扰，似乎只有宋韫感觉到了。
小姑娘并不觉得订婚有什么问题，每天都高高兴兴的，该吃吃该喝喝，对他的态度就和以前一样。
是他的心态变了。
然而那时的宋韫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反而突然觉得姜禾的笑容过分刺眼，觉得她在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订婚带给她的好处，觉得她在享受着他的照顾，觉得她和学校里所有人一样，都在看他的笑话，把他当成小丑。
他忘记她也会在第一时间把拥有的好东西分享给他和宋林月，忘记她会在放学后主动帮他们值日，忘记她会在他和同学闹了矛盾之后，默默了解情况，帮助他们化解矛盾，忘记她每一次接下他送的牛奶时，那声真挚的道谢。
但现在，宋韫都想起来了。
同时，他也回想起小姑娘在发现他骤然改变的态度时，那呆滞、错愕、无所适从的表情，回想起她关切地询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是不是考试成绩不理想，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和同学闹了不愉快，也回想起她最后失望黯然的眸光。
当初怎么会以为，自己只是把她当成妹妹呢？
他看到宋林月和其他男生斗嘴打架不会失落，更不会愤怒，可他看到姜禾对姜北城那样亲近，看到姜北城那带着纵容和占有欲的目光时，他明明在警惕，明明在嫉妒。
所以他从小就不喜欢这个比他大几岁的“姜哥哥”。
宋韫闭上眼，心脏沉甸甸的，明明没有束领带，却有种憋闷的感觉。
这些年来，他都做了什么？
在学校，他冷落姜禾，对她视而不见，再也没出现在她班级教室的附近，哪怕只是经过，也刻意地不去关注和她有关的所有消息。
旁人问起，他冷言冷语，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对她的不耐和厌烦。
怕他翻脸，再也没有人敢叫他“姜禾的未婚夫”，宋韫以为这样他会感到满意的，可他似乎也没有因此感到更高兴。
宋韫无意间听宋林月说过，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在议论姜禾，说她被宋韫“抛弃”了。
那姜禾解释了吗？
好像没有，谁知道呢。
是他亲手将她越推越远的。
可他却反应得这样迟钝，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喜欢她的。
少年十五岁时开出的枪，在若干年后，击中了二十二岁自己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