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已经摸到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张瞿白的面具,可遗憾的是,他眼睛已经彻底失明了,他或许再也看不见她如今的模样了。
如此想着,楚沧月灰黯的浅色眸子却划过一道郁光,颓废失落或许有,但更多却是病态的阴执。
看到陈白起昏倒在楚沧月身上,相伯先生快步走过来,探手:“我给她看看!”
楚沧月将脸转向他,但视线却是空空地落在虚处,他知道相伯先生一向医术高明,堪比扁鹊,淡淡如水的神色下,却没有出手阻止他。
在给陈白起探脉查看一番后,相伯先生这才松缓下了神色。
他道:“她只是真气耗损过度所以才暂时昏迷,别外,她双臂力竭伤了血肉,虽未损及骨节,却仍需好生将养一下,方能恢复如初。”
楚沧月闻言,孤僻又冷漠地颔首一下,示意听入耳了。
他不与相伯先生讲一句话,抱着陈白起便摸索着前行,直到走到一处安虞平坦的角落位置,抱着她坐下,等待着她醒过来。
他的动作始终平稳而安静,带着一种常年养成的挺拔姿态,哪怕他的时间被放慢了普通人的数倍,哪怕他每一步都踏得尤其沉重负疴。
相伯先生在一旁看着,他感觉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虽有心却无立场插手。
他并不确定两人究竟是何关系,依目前情况来说爷孙自是不对,因为先前“陈芮”唤过他白大哥,可若是兄妹……他也知中了“殒命”之毒的人会在短短数月间发披白霜、形如枯槁,想来他实际年龄应当比眼下的模样更为年轻才是,可相伯先生总觉得两人不像是兄妹关系。
“先生……”
南烛伤了腿,走起路来有些跛腿,他一脸羞愧、自责地来到相伯先生身边。
相伯先生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受不得先生的责怪、失望,少年的眼泪一下就哗啦啦地掉下来了。
“呜……呜……是、是南烛无用……外出学艺了数年回来,却仍旧没办法好好保护好先生……南烛就是个愚笨如彘、没脑子,蠢得让先生蒙羞了……”
相伯先生听着他这番哭言哭语,稚气十足的自嫌模样,这才叹了一声。
他承认他有些迁怒:“罢了,还小……”
南烛拿袖子抡了一把眼泪,觉得自己丢脸都丢到家了,他崩溃地哭道:“可是……那个陈芮小姑子也很小啊,但她却很厉害,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几乎丢了命去救先生……可我就知道求救……”
相伯先生听到他心底的这些话恍惚了一下。
他还记得他当时放手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却笃定了小姑娘绝不会弃他不顾,他放手,实则是为了抓住她……
他弯唇笑了一下,如手持白鸾尾的云归仙人,浑身上下飘着股仙气儿。
的确招人稀罕,常言道,救命之恩若无长物回馈,又孑然一身,说,该如何回报来着?
哦,好似是……以身相许吧。
要说相伯旬惑这人也就明眼看着正派,与他师弟后卿是两个不同作派的人,然而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又能指望他节操能高到哪儿去。
明明人小娘子看着比他可能要小上一轮岁数,可他仗着皮相上佳,心思阴晦,老不要脸,也敢腆着脸去肖想。
虽说这年头,老夫少妻配是常态便是了。
——
陈白起转醒来后,便跟一个肥宅忽然剧烈运动了一日,或者说大家闺秀扛着重担子挑了八百里行程过来,总之,第二日起身浑身酸痛得连动一下手指都能哎哟叫娘。
“醒了?”
上方传来一道低哑吐寒息的熟悉声音。
陈白起蓦地抬头,却看到面覆一层薄薄冰霜的楚沧月,她愣了一下,忍着扯痛感连忙从他身上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身上怎么这么冷?”
方才从他身上起来,她就发现他又冷又僵,像座人像冰塑似的。
他摇了摇头,紫乌的嘴唇轻抿,却道:“如今这个时辰,应当该天黑了……”
陈白起听到这句话,忽地转头,却发现他们此时正在一个洞口处,从她这个位置朝外看,只见洞外日沉西山,一切静谧无声,一轮明月升起,令人仿佛听到月色落下的美妙声音。
天黑了?
他们也终于从冰洞中出来了。
想到今日死地族将发生的惨况,她咬着起身,想伸手拉起楚沧月,却发现自己的两条手臂好像不是她的了,机械酸痛得抬不起。
楚沧月看起来情况比陈白起还要糟,可他却凭自身力气稳稳站起,不偏不倚,看着除了挂了一身寒霜之气,气色颓靡病萎,倒比先前那病恹恹要靠要背的状况更好。
陈白起没有多想,因为她心挂着另一头。
“醒了?”
相伯先生这时从洞外走进来,他也一直守在这等着她醒过来,但再次看到她那张面具下的真容仍旧有片刻怔松,或许是身体的疼痛缘故,她脸色是近乎雪白,却更衬得乌眉鸦发如墨,有种瑰艳姿逸的容色。
“先生……”
他听到她的声音回过神来,见她双臂无力地垂落于身侧,神色带着诚意十足的歉意:“若非为救惑……这是血络丸,的手扯伤了筋肉,服下它会好些。”
他递来一瓶药。
这倒真是及时雨,陈白起眼底划过一丝喜色,倒是没有客气地接过:“多谢。”
先生出品,必是极品。
她倒没有怀疑他会刻意拿瓶毒药来害她,直接倒出一颗便吞入腹中。
相伯先生见她没有丝毫迟疑地服下他送的药,眼底松络,口吻轻柔如清风拂湖面:“往后不必与我如此客气。”
南烛提着一个水袋走过来,正好听见他们在讲话,他见“陈芮”醒了,想起先前的事,既是对她佩服又是对她感激,小脸红扑扑道:“嗯嗯,救了先生,以为就是我南烛的大恩人!但凡有事提一句,我南烛义不容辞!”
陈白起看这对主仆对她过于热情的表现,想起之前惹来的那些麻烦事就觉得头痛,因此她刻意表现得尤其冷淡,颇有种性高孤傲感:“先前之事不过是顺手为之,们与我们始终不是一道人,这些话便不必说了。”
南烛见她不信,有些着急了,正欲争辩,却听先生道:“其实君授册与死地内的一切予我都并不重要,以惑之见,前人尤不能用它匡扶朝政,一统天下,后来人拾人牙慧,焉知不是复其前尘?”
这话倒是将自身撇得干净,疑似中立,可陈白起却有些怀疑:“那先生为何要与公子玅他们合作?”
相伯先生思索了一下,嘴角轻扬的弧度带着模糊为性,他半真半假道:“或许……目的与们一样。”
一样?
她怎么想的估计没人知道,但楚沧月的一系列行为却表达的很明白——自己不想要,可又不想它落在旁人手中。
果然啊,她先前便觉得相伯先生对待他们的态度十分奇怪,他若真在意那一批匠人与屯积的兵器库,人被杀物被一把火烧尽,他如何能待他们如此心平气和。
想来,若非他们彼此在这一次中有了过命之交,他也不会轻易将那深晦如海的心思朝她透露一分。
“况且……死地的存在毕竟于各国也是一个隐患,总得亲自来看一眼才行。”他又接道一句。
死地族人是伪装的周朝人,他们的目的自是搅得天下大乱好混水摸鱼,他们的计划倒是安排得好好的,可偏偏就要看看其它人给不给这个机会让他们兴风作浪一番。
他这是在跟她解释……他们其实并不存在对立?
陈白起一时不知该摆什么态度来对待相伯先生了。
这时,一队秦兵匆匆赶来,在看到相伯先生安然无恙地站在洞口处,他们如渡劫成功一般大松一口气,激动上前。
“相国,您没事太好了!”
“出什么事了?”相伯先生看向他们问。
“先前我们遇上公子玅,他说先生被困于冰洞内,生死未知,我等闻言便立马赶来,所幸相国吉人自有天相,平安无事!”
“公子玅?”相伯先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倒是个临危不乱之人。”
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听着……好像不太像在夸他?
“现在死地内情况如何?”
他们道:“魏王于后山上已布置好了一切,死地族人正在族地中焰火祭春,一无所知。”
相伯先生沉眸一瞬,道:“去看看。”
秦兵应喏,围拥在相国身侧时,不经意看到了陈白起和楚沧月,疑惑道:“这两位是……”
视线划过那名素发披肩的少女时,哪怕此刻她稍嫌凌乱,但他们眼底都不同程度地划过一丝惊艳。
相伯先生简短地介绍一下:“先前在冰洞中得益于这位陈小女郎与白侠士出手相助。”
虽对这两人的来历存疑,但既是相国信任能带在身边的,又曾出手救难于相国,他们自是不会多问。
“谢过两位了。”秦兵一众齐齐向两人抱拳感激。
陈白起受他们凛然气势所感,当即敛目回以一礼:“小女子心感先生禀怀,方出手相助一把,诸位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