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浩浩荡荡,走时只有三艘战船。
在勇威岛,朱常瀛留下8百多人,算上战俘以及招募来的工匠,已经超过千人。暂时也就这样了,人不能再多,否则补给承受不住。
航程半月,当朱常瀛返回屏东时,已近4月中旬。
刚刚下船,一个消息便令朱常瀛陷入极度悲伤之中。
一代传奇,李贽李卓吾去世了,享年84岁!
事发一月前,老头于澎湖讲学返回屏东后便卧病不起,两日后撒手人寰。
李贽孑然一身,无有亲眷在旁,由其弟子汪本钶、马经纶主持治丧,王妃沈氏以弟子之礼亲往祭奠。
因为在瀛州,所有读书人都可说是他的弟子,沈氏、程氏也都听过他老人家讲学。
发丧那日,近万人从瀛州各地赶来,自瀛王府直至港口,棺椁所过,无人不掩面哭泣。学堂学子,往届生员佩戴孝服,目送老人棺椁登船,哭声闻数里。
及至澎湖,商民尤多,自发佩戴孝衣者绵延市井,如同白色长龙。
棺椁未曾下船,澎湖各界在码头治丧一日,而后送老人前往泉州贵屿安葬。
安葬那日,又有近千人聚集,为老人扼腕叹息。
大明,失去了一位精神巨人!
“殿下,遵照老人家遗嘱,历年所积攒之钱财,尽数用于学堂。老人家还说了,他去后丧事简办,臣妾......臣妾违逆了老人家的意愿......”
沈王妃说着说着,又哭了!
“你做得对,这样一个人不应该无声无息被埋葬,天下人都应该记住这个名字,并广传他的思想。”朱常瀛安慰沈氏道,“不要以为他离开了我们,他的学问还在,那就是他的思想他的意志,他没有死,精神永存!”
沈王妃从书架上拿过一卷轴,双手捧着交给朱常瀛。
“这是卓吾先生弥留之际,强撑着写给殿下的,他言说耄耋之年得遇殿下是此生最幸甚之事,于漆黑之中得见一缕曙光。
只可叹天不假寿,再不能畅所欲言,纵论古今,不能亲眼得见殿下所描绘之盛世,殊为可惜。
临别赠言,无以言表,只期望殿下能够矢志不渝,为生民立命!”
朱常瀛接过,打开来看,仅仅四个遒劲有力大字。
革故鼎新!
看过多时,朱常瀛轻轻叹息几声,把卷轴交给周总管。
“周老,镌刻匾额,便挂在孤的书房吧。”
周总管小心接过,叹气道,“殿下也不要太过悲伤,人总有这一日的,李卓吾这辈子值了!”
朱常瀛没有回应,而是看向下首端坐的两个人。
一人名汪本钶,一人名马经纶,这二人可算是李卓吾的衣钵传人,尽得其学问。
“孤不在屏东,辛苦你们二位了。”
“不敢!”二人急忙起身行礼。
汪本钶回道,“臣等得先生恩惠,授业解惑,自当尽弟子之本份。”
“卓吾先生的着作,没有遗失吧?”
“没有,先师着书22部,735卷无一遗失,其中刊行19部,有3部为近两年所着,校对近半,接下来,臣等不才,将勉力完成先师遗着,尽快刊印。”
朱常瀛微微颔首。
“校对之后,拿来给孤看,孤要亲笔为其作序!”
想了想,朱常瀛又说道,“卓吾先生的立论,你们要提炼摘录出来,比如说有关重视工商之论、人无贵贱之论、女性见识之论、人性有私之论。
孤以为,有些篇章可以融入国文、道德课程之中,使我瀛州学子自幼便能研习这些学问。”
官学!瀛州的官学!
汪本钶同马经纶闻言大喜,拱手再拜。
“殿下,臣等定当鞠躬尽瘁,不辱使命!”
“学问是没有尽头的,在孤看来,卓吾先生是启蒙者,但其思想还不够完善。譬如先生提倡重商,但如何重商?重商于国于民有何益处,有何害处?
孤以为,单单‘重商’二字便可引出浩如烟海之学问,非亲身观察,博学中外,纵观全局不能得其精髓。
正如卓吾先生所说,非法无圣。谨记,先生的学问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送走了汪本钶、马经纶,朱常瀛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把老头的着作翻出来看。
我大明,能够产生这点火苗,殊为不易,一定要小心呵护着,令其越发的壮大。
这倒不是说《四书五经》不值一提,李卓吾也从未这么说过,其精髓在于提出思辨,而不是盲从,牵强附会的去解释经典。
而朱常瀛以为,现而今的儒学绝对不是孔夫子所希望看到的儒学,徒子徒孙都把学问学歪了,需要重新校正。
就说孔夫子的子孙,光辉的喜迎王师历史就不说了,喜迎德皇二世,宴请大日本皇军......什么保留传承之类的言辞骗骗小孩就好,谁信谁傻子。
只说孔家当下生活之变态,朱常瀛也难以忍受。
孔府的小姐以及嫁入孔府的女子是不能出门的,围墙高耸,院门紧锁,墙壁之间有固定的沟槽,称‘石流’,这玩意是专门用来供给孔府女人用水的。
也就是说,女人嫁入孔府,如同进了监狱,生在孔府,还不如投胎去做狗!
朱常瀛为什么知道,因为有文官去参观,而后厚颜无耻的夸赞此事,奏本直接被皇帝老子丢进了垃圾堆。
但凡正常点的脑子,都知道这样做有违人性。
我大清之后,这种流毒越发的泛滥,以至于穷苦人家都开始裹脚,小脚女人上下楼都要抬着,想一想那样的鬼世界,真想把蓝星毁灭不存在才好。
如果朱常瀛记忆没有错,这小脚风潮,既不是大明皇室所鼓励的,也不是大清皇室所倡导的,事实上都在打压。
不得不说,明清两代的道学家是真狗,不是假狗!
李卓吾的学问,朱常瀛提炼起来并不复杂,但不能这样做,一个时代的人要做一个时代的事。
瀛州给了所谓异端的生存空间,这么些年,知行学堂已经培养了近万学子,而这个数量,还在以几何数量倍增,总有开花结果的时候吧?
朱常瀛把这种培养人才的办法称为‘留学式人才培养计划’。
就如同掀翻大清的仁人志士多从国外留学归来,瀛州所采取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留学地点在瀛州。
现而今去国外,意义不大,最多也就涨涨见识,其所学的东西,绝大多数高深不过瀛州。
带着这些学堂子弟,去敲碎旧时代的枷锁,就是朱常瀛的使命,可惜老头看不到了。
为老头的去世,朱常瀛惋惜了一夜,第二日便打起精神开衙办公。
第一件事,发布王命:临摹李贽画像,挂进每一间知行学堂的贤者廊厅。
而走廊里,还悬挂着许多历代先贤,比如墨子、鲁班、黄道婆、郭守敬、张衡、蔡伦、裴秀、毕升等等。
至于素描图像是否是其真人,除了李贽,其他皆为臆测,画师寻找参照搞出来的。真实与否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背后所代表的精神。
有时候看着这些素描画像,朱常瀛自己都会失笑。
估计几百年后,一群历史学家会凑在一起研究一个课题,这些写实画像是怎么冒出来的。
紧接着,各种政务纷至沓来。
长史府同督谏院汇报的事项并不多,因为朱常瀛已经完全放权了,只掌握人事任免权,又有年终预算,国库内库分设,民政由他们放手去搞,年终看考核看业绩。
在这一方面,朱常瀛选择有限度的去相信他们,不相信也不行,一个人没那么多的精力。
简报有好有坏,其中一个消息令朱常瀛喜出望外。
瀛州桑田突破5万亩,以一亩缫丝7斤来算,单单瀛州产生丝,几乎可以满足日本所需了。
有这样的产量是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的,且不说悠久历史,在太祖立国时,便鼓励植桑养蚕,事实上绝大多数农户都在稻桑兼种,养蚕缫丝技术对于山东以南百姓就很普通。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做不到这一点,不花费几十年是搞不明白的。
就像安南,为了留住养蚕户,将女人都舍出去了。
但毕懋康却不见喜色,“殿下,谷贱伤农,生丝也是同样道理,臣等计议,是该控制一下桑田数量了。”
朱常瀛淡淡微笑。
“还不至于,从商人汇总消息看来,南洋丝绸价格降一降,销售量反而会提升。
再有,天竺、萨非都有着广阔的市场,据西洋商行调查所得,两国也有种植桑田,贵族喜穿丝绸,尤其是黑白两色,但其国内的丝价贵过我国数倍,贩卖过去,同样获利不菲。
然而我不建议只卖生丝,而是要买成品。同时,还要多多研究两国喜爱的花色,投其所好。
如此算下来,生丝产量再翻几倍也未必足用呢。”
袁可立讶异道,“当真?”
“自然!”朱常瀛很认真的说道,“天竺人口,少说有5千万以上,而萨非国,也是千万人口的大国,再远,还有一个叫奥斯曼的国度,人口当在3千万以上。不需要欧罗巴,我大明的丝绸同样不愁卖。”
袁可立狐疑道,“那为何之前无人前往呢?”
毕懋康忿忿道,“因为有人从中作梗!”
而后,几个老狐狸悚然而惊。
徐光启苦笑道,“殿下这是要对葡人动手了?”
“正是,时移势易,也是时候拿回本该属于我大明的利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