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来到柳许阁,走过幽长廊道,江昱只看到留守在此的许晏一人。
“凤羽姑娘,你来了。”
“见过前辈。”
许晏轻轻颔首,随后转向松云尊者所在的密室,她抬起手准备施法开门同时轻声道:“是来看你师尊的吧?”
“前辈且慢。”江昱轻按住许晏的左手,后者侧首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前辈,我师尊他,现在还有意识吗?”
许晏摇了摇头,道:“他的状况不好,所以处于昏睡是最好的。”
“此前柳兮前辈与我说,昨夜出了些事,是……”
“跟我来吧。”
江昱放下手,待许晏开门,与她一同进了密室。
昏暗渐明,眼帘中,松云尊者躺在墙角的一张床上,布衾清蓝盖住消瘦不堪的身子,只露出一张苍白面庞,暖烛之下,亦不见血色。
江昱微皱着眉,这密室较之昨日,多了丝许血气。初不觉什么,可想到这血气源自于他师尊饮过的活人之血,她便心头一沉。
“昨夜修明喂你师尊药血时,他不知怎的醒了,还有些狂躁。后来又让他服了枚安神丹,方才静下。”许晏看着松云尊者,简略说道。
江昱脸上浮起一抹云愁,樱红的唇微微颤抖,她问道:“他是不愿意,喝人血吗?”
出乎许晏的预料,她未曾想到作为松云尊者的徒弟,江昱竟是首先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想了想,许晏问江昱道。
“你对你师尊,了解多少?”
这话若是换在别处,不免会因怀疑其间师徒关系遭人不悦。可江昱不同,她虽是松云尊者之徒,但实际上对后者知之甚少。而许晏,也是昨日听昭武尊者说松云尊者与江昱师徒之间并不亲近,方才会有这般疑问。
江昱微垂下眼眸,看向不远处松云尊者所在,过了须臾,方才开口道。
“我也不清楚。”
经历过这么多,在这般时刻,她也不敢说自己究竟懂得师尊几分。
许晏移过视线,不再看着江昱。
“你很聪明,也就免去我太多解释。从他昨夜的情况来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前他欲杀松山可能只是他意识的短暂反抗,蛛毒淬炼的妖性尚存,或许还占据主导。再,就是如你所想,他虽有些意识,但神魂不稳很难平静下来。”
江昱默然,看见松山尊者床边的些许血迹。冥冥中,她觉得那是昨晚师尊打翻的碗里洒出的血。
许晏没说松山不愿饮人血的原因,那会影响江昱的判断。但她不说,江昱也明白。
若不愿饮人血,也就莫需说夺舍了。毕竟夺舍,是需要以神魂进入他人内府的。倘若松云尊者不愿夺舍,任他们如何做也都无用。
至于他为何不愿意,看似有答案,但即便是江昱,也不敢妄下定论。
思虑良久,江昱的右手食指轻颤,她看向许晏,说道。
“前辈,能让他醒过来吗?”
许晏轻嗯一声颔首。
之所以通知江昱来此,除了询问江昱意见,也是有这番目的。他们终归是师徒,江昱也不似对松云尊者毫无情意,而能让松云尊者平静下来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玄铁围栏移向左右,许晏向松云尊者走去,江昱就跟在她身侧。于距之三步处驻足,许晏右手抬起结印。
但见三层青色涟漪飘向松云尊者,流入其眉心。
少顷过去,松云尊者似是苏醒过来,只是他尚未睁眼,就猛然抬起右臂拍向一旁。
咔!
松云尊者不断挥动着双臂,眉眼紧闭,口中发出粗哑的声音,听不明何意。
见松云尊者醒来就这般狂躁,江昱心绪愈发低沉,难说是非,可心中那一预感越来越明晰。
欲哭将泪,忍换做一声唤。
“师尊。”
江昱上前想要抓住松云尊者拍着石床的手,却被隐在床边的一层光壁阻挡。她转首看向许晏意在请她开启这光壁,可许晏有所顾虑摇了摇头。
江昱见状,再度看向松云尊者,看见他的手都已破裂流血,更加不忍。自常曦宗拜别之后,她又一次跪在了他身前。
“师尊……”
“师尊。”
“我是江昱啊。”
手扶着光壁,江昱一声声唤轻颤,道不出百感交集,忆不起师徒往今,唯情是真。
她一声声师尊,竟真的让那本狂躁不安的松云尊者渐渐平静下来,他挥动的手趋缓,直至最终停下。
侧首,松云尊者看向江昱。
看见那双凄白的眼眸看向自己,江昱眼中盘旋已久的泪水落下,不禁又喊了一声师尊,她旋即看向许晏。
站在江昱身后的许晏未曾想江昱竟真能将松云尊者的意识唤醒,此刻眼中尚有惊色,直到江昱叫她方才回过神来。
许晏明白江昱的意思,挥手将那光壁化去。此前她有虑于江昱会被松云尊者所伤,才没有解除壁障。不过松云尊者此时虽看上去镇静了些,她也仍留着防备。
光壁消失,江昱伸过手,但还未碰触到松云尊者,后者不知何时已不再看着她,双眼再次合上。
“师尊?”
江昱心中一颤,急忙召出神识查看,又抬指欲探其气息。她的手刚刚停在松云尊者脸侧,却突然有鲜血从后者口中喷出。
“小心!”
一直保持警惕的许晏见此旋即来到江昱身边将她拉起远退,同时一挥手光壁又重新出现。扶着江昱,见壁障内的松云尊者暂无异样,她转而看向江昱那沾了血的右手。
好在那血液无毒,用元力化水洗净即可。只是江昱看着松云尊者不动分毫,此刻仿佛已经失了神。
松云尊者虽还活着,但她能感受到他那气息越来越微弱了。若再不做决断,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要死去。
“你在这等会儿,我去请族长过来。”
“嗯。”
顾不得江昱怅然模样,许晏离开,她的目光也偏至别处,可脑海里仍是先前师尊侧首看向她时的模样。
师尊看向自己,像是微张开过唇,也不知是不是想说什么,但那时她却转头向许晏看了去,待再回首时,只看见他闭上了眼。
师尊像是,对她说了些什么?
并未多久过去,在江昱尚在沉思之时,许晏已经和许季来了这里。同行的,还有一位身着深蓝长袍的老者。
见许季等人进了密室,情绪万千之下,江昱忘了行礼,不过许季也不会在意这些。他们站在江昱身旁,也不多问什么,只看着那老者上前。
着深蓝长袍的老者显然是位医师,只见他来到昏睡过去的松云尊者床边,先是看了一眼,随后于床边坐下。
翻手召出一方玉盒,玉盒开启之后,有浓浓白雾从中冒出。那些白雾,实是取自极寒之地的冰石所散出的冰雾。
老者三指伸入冰雾之中,点出三枚细长银针。轻一拨银针飞向松云尊者,白色元力化丝牵引,三枚银针穿过光壁,分别落在松山尊者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指尖。
银针刺入皮肉,只是刹那就变得乌黑。老者眉头皱起,又看一眼松云尊者,收回银针,没有再将之收回玉盒,而是另取一青玉瓶放入其中。
老者回身向许季等人走去,行至江昱面前,问道。
“这位就是凤羽姑娘吧。”
“正是。”江昱朝老者恭敬行礼。
老者颔首,接着半侧过身看着松云尊者,言道:“尊者遭吞魂毒炼,神魂残缺。如今失了蛛毒,这具肉身已无法维系,若是再寄魂于此,最多只能活半日。”
“半日!”江昱没想到只剩下这么短的时间。
“是。”
“不知前辈可有解救之法?”江昱又躬身问道。
老者略有些疑惑地看向许季,见许季朝他颔首,便对江昱说道:“此法许族长已告知于你,唯夺舍耳。”
“别无他法了吗?”
“别无他法。”
江昱默然,旁人也都不多言。任谁都能看得出江昱的犹豫和顾虑,可这种涉及生死的决定,无论是谁都不便给她建议。
哪怕是为救英杰之魂而取罪孽之身,但那毕竟是禁忌之术,一旦日后被世人知晓,必会遭千夫所指。而比起这些,江昱真正顾虑的比这要多得多。
比如那可能的心魔,能否成功,以及师尊他,又是否愿意?
“凤羽,要不去问问言小姐吧?”一旁,许季似是想到什么,开口道。
“嗯?”
江昱闻言眼眸一亮,这才想起言湘来。言湘和阙封一样来自那广阔的星海,她随手给她的灵液都有那般药效,说不定她真的会有更好的方法。
“多谢前辈了。”
江昱向许季行礼致谢,匆忙离开了。
不过数息,江昱就到了净颖宫。
方停不久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朔风凉雨寒人心肠,怎奈又是今时。江昱观此景,只一眼随即瞬身去了殿内。
司瑶殿中的侍女小禾见永清帝突然出现,先是一惊后欲上前拜礼,却听后者已经问道。
“御侍还没回来吗?”
小禾回答道:“回陛下,御侍不久前刚回殿中就又出去了,她吩咐奴婢转告陛下和言小姐,说是与一位仙家去了柳许境,约莫下午能回来。”
江昱颔首,想来那位仙家就是柳兮了。她的心思不在这里,也没有多想,左右看了一眼殿内,接着问道。
“言小姐呢,现在何处?”
“奴婢不知,今日尚还未见过那位小姐。”小禾微低下头说道。
没有再多问,江昱神识探出,发现言湘的气息还在司瑶闺房中。她转向窗廊,走过一道道窗格,来到司瑶寝房前。
打开门,屋内略有些昏暗,那少女居然还躺在床上。
江昱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朝言湘走去一边笑着说道。
“言湘,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睡啊?”
走到床边,少女仍未醒来。
江昱眉头轻蹙,修仙之人哪怕睡着也不会对周围毫无防备,何况如她先前那般唤,哪怕凡人也该惊醒了。
“言湘?”坐在床边,江昱又喊了她一声。
轻戳了戳少女粉嫩的小脸蛋儿,却依旧不见丝毫反应。
“别装睡了,阙公子回来啦,你不愿见吗。”
哪怕搬出阙封,那少女也还是安静地闭着眼。江昱心中终于慌张起来,谈及阙封都毫无波澜,言湘真不似是在与她装睡。
可这昨日还好好一人,如今气息也是平稳,若不是假寐,怎会叫不醒?
召出神识细细探查,言湘的身体并无异样,背后的伤也已近痊愈。而这房中乃至整个净颖宫内,也没有任何诡异之物。
又看了一眼言湘,江昱的身影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