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失态后,时鸿拍了拍弟弟的背提醒他这里不止他们兄弟俩。
时绪也知道自己不对,赶紧松开大哥,抹去脸上的泪蹲下身,看坐着的人两条腿明显不一样的起伏,颤抖着摸了摸,右边是实的,而左边,膝盖以下空空荡荡。
本就没止住的泪,越加滂沱。
他抬起头来,对上那双一如从前镇定深邃的眼睛,哭嚎出声:“祖父!”
时烈拍拍他的肩膀,却并不出言宽慰。
他流不出来的眼泪,得有人替他流!
到底是在出事后扛起了家族的人,时绪很快就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抹了眼泪哑声道:“祖父,大哥,你们收拾收拾跟我走。”
祖孙俩对外边的情况了解不多,眼下最重要的是打听情况,时鸿问:“你能出来多久?”
“我做这巡察使就是为了方便寻找家人,出来多久都不会有人起疑。”
时鸿点点头:“我之前听动静,你是带着人来的吧?都信得过?我和祖父无论在京城还是边境都是熟脸,认得的人多,能进城?”
“大哥放心,我每次出来寻人都是带的时家家将,刚才说进来讨口水喝是暗号,他们已经将这村子看住了。”
“真是长进了不少。”时鸿感慨不已,这个平日里爱舞文弄墨胜过刀枪的弟弟,如今已经学会不动声色的处事了。
推着简陋的轮椅回转,时鸿道:“进屋说话,我和祖父先要知道京城和军中是什么情况。”
时绪帮着大哥一起推祖父进屋,抬过门槛后他慢下一步转过头去拭泪。他那英勇盖世的祖父啊,经历了怎样的煎熬才能以如此平静的姿态面对自己的残缺!
时鸿只当没看到弟弟的失态,推着祖父进屋,这样难过的时候,他已经经历过了。
时绪又借着倒水为由去了灶屋,在这里转一圈,他就知道了祖父和大哥这段时间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好在,也不算差。
也对,就算再落难,大哥一身本领也还在。
看着桌上的茶叶,炉子上冒着白烟的开水,时绪哭着笑了,不愧是大哥,再难,这口茶还是要喝的。
他麻利的沏了三杯茶出去,又搬了张四脚凳在下首坐了,一如以前在忠勇侯府时听祖父训话的模样。
大概是失而复得的感觉太过强烈,他刚坐下便又起了身,搬着凳子坐到祖父身边,可这样还觉得不够,他又挪近了些,直到挨着祖父,心下才觉得安稳了些。
时鸿心下莞尔,刚才还觉得他长进了,这般姿态,又将他打回了原形。
可这样的二弟,让他更觉得心底酸涩。
这一遭劫难,时家谁不是脱了一层皮。
不过眼下正事要紧,时鸿直奔主题:“我们身份敏感,一开始不敢露面,后来也不敢四处打听,得到的消息不多。你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安殿下是谁?我不记得皇室有这么个皇子。”
“安殿下,名计安,是先皇之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时烈睁大了眼睛:“先皇之子?如何确定的?母妃是谁?”
“丽妃之子。”时绪详细的将安殿下身份相关的事一一道出,然后才道:“而这些,都是在小妹不虞的步步谋划下才成。”
时烈神情怔忡,不虞,这个名字熟悉中又透着陌生,一眨眼,将她送走已经十好几年了。
时绪忍不住问:“祖父,您早知那位老先生是国师是不是?”
“当然。”时烈并不否认:“此事眼下并不要紧,先说其他事。不虞投靠了安殿子?”
“听不虞话里的意思,不是投靠。当时时家要被夷族,不虞为救下时家人和安殿下做了交易,他助不虞救下时家人,不虞助他成事。”
时绪将当时劫囚和在虎头寨安家的事详细告知,打开了话匣子,后边的就好说了。两人在京城时做下的那些事,打造出了后来怎样的局面,如今又是什么情况,以及不虞察觉到时家还有人活着,他又为什么出来寻人,全无隐瞒。
时烈听得认真,他没想到平宗竟有个儿子,并且如此优秀,只这一点就足够让人高兴。
可偏偏他时家出了个女儿,优秀程度并不低于平宗之子,这就更让人高兴了。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喜欢拿根竹竿到处戳的孩子,被国师教导得如此出色。
时绪将自己所知的情况悉数告知,两人又问了些话,一来一去的,眼见着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祖父,再不走就进不了城了。”
时烈点点头,偏头看长孙一眼。
时鸿会意,进屋片刻,再出来时,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
趁着这时间,时绪出门去脱了两身衣裳和盔甲过来,这些东西全部一上身,头盔一戴,这人说是谁就是谁了。
最后的难点,在于让失去一条腿的时烈骑马。
“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们兄弟哭丧着个脸。”
时烈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熟练的安抚马匹,用完好的右腿踩着马蹬上马,身体稍有摇晃,但很快就稳定住了。
他像是很满意自己的表现,拍了拍马儿的头,垂着眼帘声音平缓:“全无希望等着的那段时间我都熬过来了,如今子孙争气,洗清冤屈有望,没有什么事是我承受不来的。”
时鸿眼底有水意,低着头掩饰了过去。
而时绪哪怕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大人,可在祖父和兄长面前,他好像自然而然的就又拥有了软弱的资格,眼泪又流了一脸。
手忙脚乱的擦去眼泪,时绪笑道:“走,回去给三叔一个惊喜。”
惊喜,还是惊吓?
当然是惊喜。
时衍看到父亲,怔愣过后伏在父亲的腿上哭得像个孩子。
他和时绪一样,都不是家中责任压肩的长子,也都被放任着长大。
这一年多时间里,他们将时家扛在肩上艰难前行,才知道责任压身的人有多辛苦,更知道了曾经的自己得到了怎样的偏爱。
他无法想象,时家人当时经历了什么。
他更无法想象,骄傲如父亲,怎么残忍的逼迫自己接受失去了一条腿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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