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新大宅如今被整顿得井井有条。金嘉树不需要费什么心思,就能享受到大批训练有素的仆从的精心服务,舒适度丝毫不逊色于宫中。而又由于这座大宅是完全属于他的,仆从亦为他所有,他能生活得更随心所欲些,而不是象在宫中一般,处处拘谨,时时谨守礼节。
他如今能感受到搬进大宅的好处了。这样精致舒适的富贵生活,是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哪怕是在长安时,他时常去镇国公府做客,或是到邻居海家小坐,没少见识周海两家的仆从,也跟他如今在自家大宅里得到的待遇无法相比。
他感受着家中仆从们的殷勤小心、百般讨好,只觉得自己好像掌控了他们所有人的喜怒荣辱。他们的人生与命运,就在他一念之间。这种感觉既新鲜,又微妙。金嘉树觉得,自己内心深处似乎起了某种变化。
他说不清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可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又不好意思跟麻尚仪诉说心事,只能向未婚妻海棠提起。
海棠顿了一顿,微笑道:“兴许是因为,金大哥你还是头一次做这么多仆从的主人,可以对那么多人随意发号施令,这些都是你从前不曾经历过的,所以心情变得不一样了?在长安的时候,你手下虽然也有几个人使唤,可无论是卢家母子还是周小见,都是自由之身,只是受你雇佣,为你办事;镇国公府派来的大昌叔与京中派去的林侍卫,都另有其主,只是奉命前来保护你的安全;再有麻嬷嬷与春雨,更是奉太后之命前来照看你的饮食起居,你还要处处敬着麻嬷嬷,将她视作长辈般敬重。
“他们严格来说都不是你的随从,只是陪伴在你身边罢了,因此你还是头一次体会家中婢仆环绕的生活,估计心中也觉得不习惯吧?不过……无论如何,这些人都已归你所有,将来就都是你的责任了。外戚家的仆从是很容易出问题的,尤其你还不是一般的外戚。一不小心,你说不定就会被仆人连累了名声,所以一定要好生管理才行,不能全指望麻嬷嬷帮忙。”
金嘉树若有所思:“说得也是……这些人经过麻嬷嬷一番整顿,来历不明的都打发走了,不能顺服又居心叵测的,也由嬷嬷亲自安排,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剩下的人如今都老实听话,整天想着要讨好我,无论是吃喝穿用,都会挖空心思做到最好,哄我高兴。我从前何曾遇到过这种事?
“小时候在老家时,家里有后娘唆使,连下人都能给我脸色看,我还要靠乳娘庇护,才能吃饱穿暖,二房的人就更不必提了;到了长安后,我名下压根儿就没有一个仆从,只能用钱雇人做事,就算是遇上别家的奴仆,也不与我相干;等进了京,在宫中时,宫人待我再恭敬,也不会视我为主,不过是看在太后与新君的面上罢了……如今家里的这些人,其实是我头一回拥有的仆从,我不能把他们当周小见、卢尕娃一般看待,也不能将他们视同亲友家的仆役。要如何与他们相处,把他们管理好,让他们干好活,对我来说是一门全新的学问,我得好生向麻嬷嬷讨教才是!”
他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在长安独撑门楣的清贫少年了,靠着手头的金银与雇来的跑腿少年,就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他在京城有了亲人,有了未婚妻,有了岳家,有了师长与同窗,有了宅子,有了产业,有了仆人……他即将要成家立业,就要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象在长安时那样,将家中一切琐事都丢给麻嬷嬷,那就太不象话了!麻嬷嬷又不是他的仆从。她老人家辛苦照顾了他这么多年,如今也该安享晚年了才是……
这么想着,金嘉树哪里还记得心底曾经产生过的微妙感?只觉得自己肩上沉甸甸的,要承担的责任又多了许多。他要烦恼如何管理家中的仆从都来不及,哪里还有闲心胡思乱想呢?
海棠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下十分满意。金嘉树在长安只是过着温饱不愁的小康生活,又受父亲与老师们的影响,本身性格更象是个安贫乐道的读书人。他进京后一直不改初衷,直到搬进宫中赐下的大宅,体会到了豪门大户的生活……
穷人乍富,他的心理出现任何波动都是正常的。海棠可不希望他有什么性情上的变化,为日后的婚姻生活平添变数。她又不好将事情摊开来说,只能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尽可能少思考自己对家中奴仆的掌控权,更多的去考虑他对他们所负有的责任。只愿他能一直保持自我,不要变得令人讨厌才是。
等到他俩婚礼完成,她成为那座大宅的女主人之后,管理仆从的工作就交到她手中了,到时候她自然不会让他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海棠不想金嘉树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思,便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前些天你忽然进宫去,然后就没了消息,连麻嬷嬷也进宫了,直到前两天才从宫里出来。我娘想给她送年礼,打发我哥哥跑腿,我哥哥还得天天跑你家去打听呢。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与麻嬷嬷忽然进宫,怎的就一去不返了呢?”
金嘉树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太医来给我诊脉时,发现我身体大有好转,不知是什么缘故,便立刻飞报了宫中。姨母担心我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就急召我去问话,再接受御医诊脉。我想着该做的准备都已做好了,便告诉姨母,是因为我在你这儿找到了天心海棠的干花,不知道能不能配药,怕告诉她后,害她空欢喜一场,迁怒于谢老师和你,便索性悄悄儿找太医打听了配方,自行拿干花配了药,吃了下去……”
金嘉树把整件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将谢文载与海棠都撇清了,但又刻意强调了老师与未婚妻发现解药的功劳。大约是他行事过于刻意的关系,许太后对他的说法颇为怀疑,又觉得他未经太医许可便随便配药、服药,过于胆大,还觉得他瞒着自己,可能将京中唯一能找到的解药原材料给浪费了,可说是又气又急。不过御医、太医们诊断的结果都十分理想,证明“干花”也同样能起效,金嘉树的鲁莽之举反倒救了他自己,这又让许太后不好怪他什么了。
毕竟命是他自己的,药是他自己找到的,他选择自行配药解毒,而不是让太医院来配药,也不能算是什么大错。太医院的人就算成功配出解药来,结果也不会比目前更好了。
许太后只能命御医开方,给金嘉树调养身体,确保他不会再受余毒所害,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了。
麻尚仪在这时候进宫晋见了,拿金嘉树大宅中的仆从成分复杂说事,还能给许太后一个台阶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