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是给他们搭了台阶,他们要是顺着下来,损失点东西,倒也就算了,要是非要站在高处不下来,摆架子,那朕也不会惯着他们。”李世民淡然说道。
贞观四年平定了北方草原,加上这两年大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李世民也逐渐有了自信。
灾难嘛,每一个皇帝在位的时候,都有。
但是过去了就过去了。
现如今,大唐兵强马壮,就算是朝政方面略有不足,剩下的无非就是时间问题。
要治理国家,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要让朝廷顺利的推行政令,谁挡在前面,就除掉谁。
朝廷要收盐铁权,这帮人挡在前面不让路,这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世民心里已经决定了,今年,借着这件事,就是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要是还不珍惜,还不顺着这个台阶往下走。
那就让百骑司,好好会会这些世家大族。
摊子大了,总是有不和谐的地方。
百骑司,查就是了。
查出来,从快,从严,从重处理。
到时候再捧着奏章来他面前说什么请罪的话,可就不好使了。
晚上,李复和李承乾住在一处殿中。
清晨的翠微宫笼罩在一层薄雾中,露珠从殿檐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早,李复就被外面的内侍叫醒了,说是外面有动静,请他和李承乾到含风殿内殿去一趟。
李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跟着内侍穿过回廊。昨夜与李承乾秉烛夜谈,此刻头脑还有些昏沉。
含风殿是李世民在翠微宫处理朝政的地方,翠微殿则是住着长孙皇后还有年幼的李治。
含风殿内,李世民正用银箸夹起一块蒸饼,见二人进来,笑着招手:\"来得正好,尚食局新做的胡麻蒸饼,趁热吃。\"
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儿子,都不是外人。
李复行礼后入座,注意到皇兄眼下虽有倦色,但目光炯炯,显然早已醒来多时。案几上除了早膳,还摊开几份奏章,其中一份墨迹犹新,像是刚写不久。
“怎么还吃这些?油条包子不好吃吗?”李复蹙眉。
他不喜欢吃蒸饼。
“方才听内侍说,有动静?什么动静?我这一路走过来,也没见有不寻常的地方啊?”李复好奇的问道。
李世民笑了笑。
“还能是什么动静,昨天下午的时候,长安城里,王珪教训完他儿子之后,就匆忙往翠微宫来。”李世民解释着:“但是他被他那大儿子气得够呛,听说在家里都晕厥过去了,请了医者过去,等到临走的时候,都半下午了。”
“从长安城到翠微宫,路程不算远,但是对于他如今的身子骨来说,也不算近,路上颠簸,颇费时间。”
“等到了这边的时候,比你们来的都晚。”
“三更半夜的,他不敢惊扰朕,硬生生的在山下马车里对付了一晚上,这一大早,就上山了。”
整个翠微宫周围,山上山下,都是李世民的护卫,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用不了一刻钟,就能传到李世民的耳朵里。
王珪已经到了山下,又怎能避开李世民的护卫。
至于在长安嘛。
如今的百骑司,可不是草创时期的百骑司了。
翠微宫外,马车在山门停靠,王珪颤颤巍巍的下了马车,望着山路,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竟然咳出一口血痰。
“主君。”随从惊慌失声。
王珪摆了摆手用帕子拭去嘴角血迹,低声道:“莫声张。“
他整了整衣冠,从袖中取出早就备好的请罪折子,深吸一口气,上山。
含风殿里,三人还凑在一块吃早餐呢。
“六七十岁的人了,这一折腾,身体能好的了嘛?回去怕不是要大病一场。”李世民淡然说道。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茶汤沸腾的声响。
李复忽然明白,李二凤这是故意的。
从崔仁师那里掏来了《兰亭集序》后,不好让崔仁师太过于难堪了。
于是,王珪送上门了。
本来,王珪这个人,也不是秦王府出身的。
不是就算了,当初在杨文干谋反的事里,他还好一顿蹦跶,到最后太上皇为了端水........
也不能说是端水,就是偏心,偏心李建成。
这都谋反了,还是就这么揭过去了。
把王珪韦挺着两个东宫之臣给流放了。
李世民登基之后,把王珪给弄回来了。
原本也是想着,跟王家结个善缘,再加上,王珪的确是有些能耐。
再者就是,刚登基,总要彰显一下他这个皇帝胸怀宽广吧?
但是,怎么如今看来,王珪,应该说是王珪的那个儿子,这么不上道啊。
给了你家机会了,你不中用啊。
盐铁之利,世家把持百年,想要收回,谈何容易。
借着这次,李世民又怎么会放过这个突破口?
所以说,王珪,势必要遭点罪了。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李复小心问道。
李世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向李承乾:\"太子以为呢?\"
李承乾放下碗筷,正色道:\"儿臣以为,当以宽仁示人。王珪既已认错,这么大的岁数了,只要他心诚,态度好,不妨给他个体面。\"
和崔家一样,拿出诚意来。
至于诚意够不够,还不是阿耶说的算?
李世民轻笑一声。
太子,还是仁慈啊。
李世民的目光转向殿外渐亮的天色:\"高明,治国不能一味宽仁。这些世家大族,树大根深,盘根错节。朕给了他们三年时间逐步交出盐铁权,他们却阳奉阴违,暗中抵制。\"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就是要看看,谁识时务,谁冥顽不灵,王珪和崔仁师两人,若是真能代表世家低头,朕自然给他台阶下。”
“崔仁师已经做出了表率,如今,可就看王珪了。”
\"报——\"殿外侍卫高声禀报,\"门下侍中王珪求见!\"
李世民整了整衣袍:\"宣。\"
早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就到前殿见一见王珪吧。
李复和李承乾两人则是留在了内殿之中,倒是能听到前面的动静。
不多时,一阵虚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王珪身着紫色官袍,却掩不住满脸憔悴。他须发皆白,身形佝偻,每走一步都似用尽全力。待行至殿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臣...叩见陛下...\"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咳嗽。王珪慌忙用袖口掩住,却仍有几点猩红溅落在砖地上。
李世民眉头微皱:\"爱卿身体不适,何必急于见朕?来人,赐座。\"
王珪却不肯起身,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份奏章,高举过顶:\"老臣教子无方,致使犬子冒犯天威,特来请罪!\"
内侍将奏章呈上,李世民略一浏览。
都是请罪的言语,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李世民将奏章往一边一扔。
“王卿爱子之心,朕亦感同身受。”
“只是,王卿的儿子是儿子,承乾,就不是朕的儿子了吗?”
“承乾不仅仅是朕最为疼爱的儿子,还是大唐的太子!”
李世民说着,一脸怒意的将巴掌狠狠的落在桌案上。
惊得王珪胡子都翘了翘。
“陛下恕罪,臣已经让那不孝子跪在祠堂,没有臣的允许,绝对不踏出祠堂半步。”王珪连忙拱手说道。
“罚跪祠堂,好啊,我看,以后让崔仁师这个刑部侍郎,把大唐的律法也改一改好了。”
“刺杀太子储君,罚跪祠堂,王卿,你以为,如何啊?”李世民目光中带着几分危险,直勾勾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王珪。
“朕此前还听闻过一些关于令郎的事情。”李世民淡淡说道:“很多事情,朕不计较,但是可不代表朕不知道啊。”
“这家事国事天下事,朕不敢不知啊。”
“可是话说回来,家事国事天下事,朕也不是全知。”
“去年冬日里,令郎在东市与长安城其他家的几个年轻人,讨论朝廷颁发的盐铁专营的事情,说,盐铁专营,是朝廷与民争利。”
“但是朕想说,盐铁之利,关乎国本。自汉武帝起便收归官营,以防豪强垄断。如今朕欲效仿先贤,怎么就成了与民争利?王卿,可否为朕解惑啊?”
李世民的提醒很是明显了。
殿内温度似乎骤降,王珪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一片。
王珪额头触地:\"老臣惭愧!犬子在东市妄言盐铁专营乃与民争利,实属大逆不道!老臣回去,定然严加管教,杖责以令其闭门思过。”
“太原王氏愿意交出所有盐池,铁坊,支持朝廷新政。”
李世民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爱卿言重了。”
“朕也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朕岂是那等夺人产业之人?”
“盐铁的事情,朝廷颁布这条政令也有三年的时间了。”李世民笑着说道:“爱卿,这三年来,朝廷可没有用任何手段去收归任何人家的产业。”
王珪连连应声。
“是,陛下说的是,是老臣担忧家中长子,心急之下,失言了。”
李世民再次开口。
“朕只是希望盐铁之利能惠及天下百姓,这样吧,这件事,朕打算交给爱卿去做。”李世民说道:“或许,先前朝廷颁发的盐铁政策,有不妥当的地方,所以才会三年来,毫无进展,如此,朕再给爱卿三个月的时间,爱卿与各家,好好商议商议,出个稳妥的方案,如何?”
王珪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活儿啊。
但是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人在屋檐下,遇上这事儿了,能怎么办呢?
\"老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好了,退下吧。”李世民说道:“三个月之后,朕应该是已经在长安城,太极宫了,到时候,爱卿不要让朕失望啊。”
“是。”王珪叩首。
王珪退下后,李承乾和李复两人从内殿出来。
李承乾忍不住问道:\"阿耶,为何还要给他们三个月?\"
\"高明,治国如烹小鲜,火候急不得。今日王珪这番做派,明日就会传遍各大世家。
三个月,足够他们想清楚,是体面退场,还是顶着一个刺杀太子储君的名头,加上平日里家族中在外嚣张跋扈,诸多不法之事被抖搂出来之后,朝廷议罪。”
只是一个刺杀太子储君,还不够。
更多加码,等着他们呢。
既然最重视名声,那平日里那些不顾名声做出来的事情呢?
已成既定事实的事情,可不会被抹去痕迹。
李承乾恍然大悟,这也是一个让世家内部瓦解的机会。
让他们恐惧。
如此一来,在这件事上,就没有了什么统一战线。
毕竟,最先站出来的,是崔仁师和王珪。
他们两个,可是做出了表率了。
即便是统一战线,也是要统一低头的。
否则,后续将孤立无援。
“陛下,百骑司的人求见。”王德从门外进来。
“恩。”李世民点了点头。
李十六走进殿中,拱手禀报。
“陛下,长安急报,荥阳郑氏昨夜大宅之中灯火通明,族老齐聚未曾离开大宅,似有异动。”
李世民嘴角上扬。
“看吧,这就有人坐不住了。”
“继续看着点。”
这话,是跟李十六说的。
李十六拱手应声,转身离去。
“这几天,庄子上还是要让苏定方严加看顾着,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正好书院的学生们在放假,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李世民缓缓说道:“这场博弈,正是最精彩的时候,咱们,可不能落了下风啊。”
“是。”李复拱手应声。
千载难逢的机会,李世民势在必得。
这是贞观新朝,头一回,与世家正式开始掰手腕。
无论如何,不能输。
输了,皇权又要被逼退一步。
赢了,盐铁权彻底收归朝廷,大势已成,谁也无法阻挡。
“这下,有好戏看了,崔家,王家已经顺着台阶走下来了,郑家,要梗着脖子继续挺着吗?”
“不过,话说回来,如此看来,怀仁,你那庄子,挺招他们嫉恨啊。”李世民调笑道。
李复叹息。
这并不好笑好吗?
“庄子上都是挣钱的买卖,这都好几年了,严防死守的,是一点都没泄漏出去,再加上个书院,能不招人嫉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