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谕令礼部,筹备葬礼,不得延误!”
朱祁镇沉声开口下令道。
金英说的对,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让太后入土为安。
随着朱祁镇一声令下,整个京城都开始运转起来。
太后驾崩一事的影响格外巨大,整个京城所有官员全部因为皇宫中传出的消息慌乱起来。
按礼制,太后驾崩臣民全部服丧,帽子上缠以白布。全部京官一律披麻戴孝,不许穿着朝靴而代之以草鞋,摘去纱帽的两翅而代之以两条下垂至肩的白布。大小寺院鸣钟三万响,昼夜不息。三日之内,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夫人分批整队前去慈宁宫举行礼仪上的号哭。
再加上繁杂的丧仪仪式,以及在京的宗亲奔丧,整个太后的典礼更显得繁琐异常。
到了出殡的日子,太后的灵驾浩浩荡荡地出了宫。跟在皇帝家眷后面的是灵幡、灵伞、华盖等。这些物品都做五色,每样都有五件。
整个京城和大明举国哀悼,自发聚集在道路两边为孙太后送行。
他们没想到朱祁镇平息完洪水,居然就迎来如此噩耗。
葬礼由朱祁镇亲自主持,等忙完后已经足足过去了小半个月的功夫。
等到葬礼结束,朱祁镇早已身心俱疲, 面对此生的生母,朱祁镇力排众议为孙太后守灵七日,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
等一切尘埃落定,朱祁镇这才深深叹了口气,但他没有第一时间休息,而是强打着精神来到了慈宁宫被焚之处。
好好的皇宫怎么会突然起火呢?朱祁镇越想越觉得蹊跷。
还有锦衣卫指挥同知刘勇当初在营帐外发现的黑衣人尸体。
这些事情都不像是正常情况,都有隐藏的蹊跷。
慈宁宫早已被戒严,没有朱祁镇的命令没人可以入内。
看守的锦衣卫看到朱祁镇到来连忙行礼:
“臣等叩见陛下!”
朱祁镇挥了挥手,开口道:
“起来吧,这里谁主事,朕有话问他!”
几人听到朱祁镇开口,齐齐将目光看向了为首之人:
“陛下,臣是京城锦衣卫指挥千户刘大龙,奉命看护此地!”
朱祁镇把目光锁定到刘大龙身上,这人生的倒是瘦小,看不出居然已经坐上了锦衣卫千户的位子。
“刘大龙,这里发生的情况,一字不漏的告诉朕!”
朱祁镇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疑,刘大龙闻言神情一紧,连忙道:
“陛下,正统十五年三月初六晚慈宁宫突然起火,焚烧殿宇数十间,火势蔓延,锦衣卫和禁军日夜扑救,一日后终于火势熄灭。太后孙氏在慈宁宫中,等臣等救出时已……”
朱祁镇闻言点了点头,这些事他早已知晓。
“还有呢?有查出起火的原因吗?”
刘大龙闻言脸色也陷入了纠结,因为慈宁宫起火一事怎么看都蹊跷,但是他们查遍了整个宫殿都没有发现什么漏洞,好像就是太后自己放火的一样。
他身形瘦小能当上锦衣卫千户靠的就是一身查案的能力。
但这次的慈宁宫都快被锦衣卫翻过来了还是没有找到什么漏洞。
“禀陛下,臣等无能,根据现场来看,纵火原因初步定为太后不慎打落油灯燃起帘帐引发大火。”
朱祁镇听到锦衣卫千户的话眉头皱起,这理由太过牵强。
别的不说,宫殿都是有烛火的,也没见哪间宫殿着火。
何况宫殿里有宫女候着,怎么可能让火势蔓延?
而且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大殿着火了孙太后也没有失去行动能力,自己跑不就行了。
仿佛是看出了朱祁镇眉宇间的疑惑,锦衣卫千户犹豫了下继续开口道:
“陛下,当时我等入殿后未发现太后有逃离迹象,似是……”
说到这,锦衣卫千户突然闭口不谈,以头点地。
朱祁镇闻言脸色阴沉如水,他怎么会不明白锦衣卫千户的意思?
也就是说太后是自己纵火烧死了自己?
这怎么可能?难道太后被自己夺权之后想不开?
怪不得自从朱祁镇上位以后这孙太后就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搞些什么。
朱祁镇心中暗自思付道。
不过朱祁镇的面子上肯定不能表现出来,而是脸色勃然大怒:
“一派胡言!太后深居宫中,正是颐养天年之际,再要妄加推测,朕绝不轻饶!”
看到朱祁镇发怒,在场的锦衣卫和太监纷纷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臣该死!臣该死!”
刘大龙更是被吓的虚汗皆冒,连连磕头跪拜。
这种事情传出去那坊间不知有多少传言,刘大龙自知自己犯了忌讳,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光。
光顾着查案了,朱祁镇一问他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如今再想弥补已然来不及了。
朱祁镇见状脸色稍缓 上前拍了拍刘大龙的肩膀,开口道:
“宫中做事的规矩要牢记,下去领五十军棍长长记性。你也是老人了,清楚谣传会对皇家造成多大的影响。”
朱祁镇高举轻落,虽然他此刻已然动了杀心,但此刻杀了几人颇有欲盖弥彰之嫌。
现在还是疑似太后自杀,要是朱祁镇给这些锦衣卫杀了指不定明天传成就是朱祁镇指使的放火。
听到朱祁镇的话,刘大龙长长松了口气,连忙开口谢恩,他差点以为小命不保了。
“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
朱祁镇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离开后,朱祁镇便在宫中漫无目的的闲逛起来。
不过他的心中却是在不断盘算着事情的原委。
可以确定太后大概率自焚,小概率是因病未能逃离。
好好的为啥要自焚?朱祁镇心中越想越糊涂。
想着想着,朱祁镇的脚步不由走到了谨身殿的门口。
这处地方是他平时最常来的,朱祁镇在宫中之时白天大多在此,偶尔去后花园闲逛,晚上回乾清宫入寝。
生活三点一线,很是规律。
看着眼前的大殿朱祁镇不禁上前两步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如今大臣们还在太后灵前哭丧,虽然朱祁镇搞不懂有什么意义。
这群大臣哭丧并不像朱祁镇想象中的痛哭流涕,而是像一种仪式。
一个个带着夫人在灵前排队哭丧,更绝的是连声响都要要求,每人只让哭十五声,完了就要立刻停止,不停要问罪。
这给朱祁镇都搞无语了,这比形式主义还要离谱。
大殿内空无一人,朱祁镇静静在大殿内转了起来。
一些大臣案上的毛笔还在砚台上放着,墨汁都凝固了,可见当时走的匆忙。
朱祁镇摇了摇头,转了一圈回到了自己经常坐的主位上。
“嗯?这是何物?难道内阁发往南直隶的密信漏了一份?”
朱祁镇刚坐下就看到案上放着的一份用红泥封住的密信。
难道是当时事态过于紧急,连密信都漏发一份?
朱祁镇眉头微皱,缓缓拆封红泥拿出了里面的信件。
看着里面娟秀的字迹,朱祁镇更是面露疑惑。
要知道这个时代考功名的可都是男性,这么娟秀的字迹怎么看都不像大老爷们写的吧?
“吾儿亲启。”
第一行更是给朱祁镇差点看的青筋暴起。
现在太后孙氏已经魂归天际,这世上还有谁敢给朱祁镇用吾儿字样?
这是活的不耐烦了。
朱祁镇继续往下浏览起来:
“祁儿,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但你占据了祁儿的身躯,我就称你一声祁儿。知子莫若母,自你返京之日起我就知道你绝不是我那个莽撞顽劣的祁儿了。你远比我的祁儿更加谨慎,更加心机深沉。我不知道你是谁的孩子,你占据我儿的身躯,但你终究也替他担负起了这天下江山社稷的责任。”
“王振之死和大幅扩军让我原以为你会是一个残暴善杀,穷兵黩武的暴君,但此次水患消息传来,我更看到了你的慈爱。钱儿说你是受太祖皇帝指点,倒也不算错,你的此举颇有太祖皇帝之风。”
“你将会是一个好皇帝,只可惜你不是我的祁儿。大明的变化我看在眼中,大明在你手中会更加昌盛,我也算不负先帝重托。时至今日,我也该去找祁儿与先帝了……”
这封信孙太后用的是母亲的口吻写就,并没有用本宫。
信件写到这字迹已经开始断断续续的模糊起来,孙太后应该已经身体虚弱的握不住笔。
而朱祁镇看到信件上的第一句话就早已如芒在背,汗毛倒竖。
原来孙太后发现的这么早吗?不过这也不意外,朱祁镇早就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只要他成功出征,那便都不是问题。
他也是实在无法得知朱祁镇以前的作为,难以模仿。
朱祁镇又是在孙太后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孙太后太熟悉朱祁镇了,所以露出的破绽太多。
一个人就算再心性大变,一些习惯还是不会改变的。
现在朱祁镇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口味都换了,肯定引人生疑。
下面的人倒是不会质疑,只以为伴君如伴虎,孙太后可就不一样了。
通篇读下来,朱祁镇不禁面露动容,看来自己虽然被拆穿,但是自己的勤勉孙太后都看在眼里,这才没有对自己动手。
朱祁镇想到这突然觉得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有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崇敬。
看来孙太后为了大明能做到这一步属实是配得上太后之名。
自古以来中国的政令都是人死政息。局势动荡之际都是在皇位交接之时,在位时间比较长的皇帝容易出盛世,反之则是乱世频起。
而且这无关皇帝是否贤明,新帝继位不可避免的都会采取一些激进的改革,来奠定自己的地位。
相应的,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能力一般都是废除前任帝王的政令,这不可避免。
但这也就造成了一旦皇帝遇刺,生病,在位期间短,则极易引发朝野动荡,朝令夕改这对治理大明极为不利。
尤其是大明如今正值封建皇权巅峰,故而有人称明代是否值盛世完全取决于皇帝的个人能力。
皇帝手段强硬,整个帝国就开始向上走,反之则弊病丛生。
救了他的是这万里江山,更是孙太后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的决心。
朱祁镇读完后默默放下信件,清了清嗓子:
“金英,金英!”
候在门口的金英闻言连忙应声开口:
“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起驾,去太后陵。”
朱祁镇淡淡开口。
“啊?”
金英语气中满是疑惑,不是刚回来吗?又去干啥?
“还不快去!”
听见朱祁镇声音变得严厉,金英连忙应了声小跑出去准备去了。
朱祁镇看着手中的信喃喃自语道:
“放心吧,大明我会尽我之能让其万世永昌。”
言罢,金英也准备好了龙辇,朱祁镇见状登上龙辇直奔太后陵去。
按照古代习俗,太后孙氏与其夫共葬景陵,也就是先帝朱祁镇的陵墓。
朱祁镇的陵墓早早便有修建,太厚孙氏的葬礼举行没有出什么意外。
此刻夜色渐深,朱祁镇率着龙辇一路直出皇城,禁卫看到朱祁镇的銮仪大惊,提早的打开城门站得笔直。
没过多久,朱祁镇就在锦衣卫的拱卫下到了太后陵面前。
太后陵刚刚举行完吊唁,两侧的道路被修缮一新,丧仪器具漫山遍野。
“何人深夜闯陵!”
听到动静的守陵锦衣卫厉声开口质问,直到众人到了近前他们这才看出来者是朱祁镇的亲军。
看清这一幕的守陵人脸色大变,急忙跪伏在地开口:
“叩见陛下!”
“叩见陛下!”
朱祁镇给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锦衣卫上前掏出令牌在守陵人耳边轻语的几句。
听到指令的锦衣卫瞬间心领神会,悄然退了下去。
朱祁镇不想这次深夜入陵被人发现,不然又是麻烦。
没过多久,太后孙氏的陵墓就出现在了朱祁镇的眼前。
巨大的墓碑上刻着太后孙氏的身前事迹。
一阵晚风吹过,孙太后的陵墓上洒满下落叶,朱祁镇走上前去轻轻把他们拨掉。
随后跪了下来,在墓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