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这位僧人须发皆白,脸上满布皱纹,看起来六七十岁的样子。
任凭外面有什么声音,他都依旧岿然不动。
在荒郊野外的破庙之中,遇到这样的情况,连厉子安的后背都忍不住有点冒冷汗了。
厉子安十分客气地道:“阿弥陀佛,大师恕罪,我们无意打扰您的清修,只是路过此地,暂时落脚避雨,雨停便走,还望见谅。”
但是内殿却丝毫没有反应。
沈天舒在外面听着觉得奇怪,走到厉子安身边,撩开帷帽前面的薄纱朝里面望去。
“人好像没有呼吸,该不会是已经过世了吧?
厉子安闻言,扎了个简单的火把举着进去查看。
蒲团周围积了厚厚的灰尘,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走动过了。
这位僧人也的确没了呼吸,虽然眉目还栩栩如生,但身体早已僵硬。
竟然是一位已经圆寂的大师。
厉子安在内殿检查了一圈,发现没有危险之后,才让沈天舒进来。
沈天舒进来之后,眼尖地发现僧人的身体和蒲团之间,竟然压着一封信。
她缓缓将其抽出来,只见信封上面写着:有缘人亲启。
沈天舒双手合十朝着僧人拜了一下,然后将信拆开,轻声念道:“了却尘缘化飞灰,不留羁绊在人间。
“愿见信之好心人,将老衲尸身焚烧殆尽。
“老衲身无俗物,无以为报,身上仅有地图一张,权做酬劳。
“咱们离开之前,帮大师完成一下心愿吧。”
“那是自然。”厉子安点头。
因为丰荣太妃虔诚地信佛,所以瑞亲王府上下的人,都或多或少受到她的影响。
尤其在瑞亲王苏醒之后,就连以前颇有些叛逆的厉子安,都变得虔诚了许多。
如今遇到这位坐化的高僧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更不要说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自然不会拒绝。
“咱们先出去,不要在这里打扰大师的清净了,等明天雨停了再看该如何帮大师了却心愿。”
两个人退出内殿,那位妇人突然眼睛一亮,道:“你,你不是之前在客栈门口那位……”
她抱着孩子跑到沈天舒面前。
“你干什么,离远点!”
厉子安立刻伸手拦住她,一把将沈天舒护在身后。
妇人着急地冲沈天舒道:“这位娘子,你是不是懂医术啊?你之前不是帮我家果儿诊过脉?”
“你、你当时还说……”她努力回忆了一下,没能想起来沈天舒的原话,只能继续哀求道,“求你再帮忙看看,果儿怎么突然这样了?”
“孩子怎么了?”沈天舒一听说孩子出问题,登时关心起来。
妇人焦急地说:“淋了雨之后就开始发热,还上吐下泻的,现在都已经叫不醒了。”
沈天舒闻言皱眉。
她之前给客栈门口孩子诊脉的时候,就发现孩子体内虚火旺盛。
所以特意叮嘱妇人,让她注意给孩子保暖,多喝热水,不要着凉。
可如今母女二人全都被大雨淋得如落汤鸡一般……
沈天舒从车上找了件自己的干衣服交给妇人道:“你先抱着孩子去火堆旁暖和暖和,给她把湿衣裳换下来。”
妇人闻言,赶紧抱着孩子去火堆边等着。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沈天舒是何许人也,可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外面还下着倾盆大雨,想找大夫也没处去找,眼下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
换衣服这么一会儿工夫,孩子就又吐了一次。
此时孩子肚子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吐出来的都是黄水。
孩子的呼吸很是急促,闭着眼睛不时地小声哼哼。
这妇人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是对孩子却又像是真的心疼。
她一个劲儿地哄着孩子,发现孩子顺着眼角往外流眼泪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果儿,你别吓娘啊,娘就只有你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想活了……”
沈天舒给孩子诊脉后叹气道:“我都已经提醒过你,要注意保暖,别冻着孩子,多喝点热水。
“你可倒好,大冷天地背着孩子在外头淋雨。”
沈天舒帮着妇人给孩子擦干身子,裹上干净的衣服,发现孩子此时虽然恶寒高热,却一点儿汗都不出,前心后背更是开始冒出点点红疹。
虽然按妇人的说法,路上已经腹泻过几次了,但孩子的肚子依旧膨胀,已经开始有些神志不清了。
现在地处荒郊野外,根本没有药材。
而且就算有药,以孩子如今上吐下泻的情况来看,喂进去肯定也会立刻都吐出来。
那妇人见沈天舒面色凝重,心里也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给沈天舒磕头。
“求你救救我女儿吧!她还那么小……
“之前是我无礼冲撞了您,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有什么错什么罚都冲着我来,我家果儿是无辜的……”
沈天舒也十分为难,思忖片刻,想着如今也只能用民间偏方试上一试了。
“若是能找齐几样东西,那我便能试试看。”
“找什么东西?”妇人忙问。
“最好能有面粉,鸡蛋和白酒,若是没有面粉,有灶土也可以。”
“白酒咱们车里倒是有,但是面粉和鸡蛋却是没有。”厉子安皱眉道,“灶土庙里说不定能找到。
他说着冲那妇人道:“你去后面灶间找找。”
虽然对方看起来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和小孩,但厉子安却不可能自己离开,让沈天舒单独跟她俩留在屋里。
妇人本来怕得要命,但此时为了女儿,咬着牙举着火把就往后面去了。
厉子安去车里取了白酒交给沈天舒问:“必须要有鸡蛋么?”
“若是能弄到灶土,实在没有鸡蛋也可以先试试。”
过了半天,妇人竟真灰头土脸地捧了不少灶土从后面回来。
沈天舒将灶土捶细之后,用白酒像和面一样,将灶土揉成一个拳头大的泥团。
然后她解开小女孩的衣襟,先用热毛巾擦拭她前胸后背起疹子的位置,使表皮有些湿润后,将泥团放上去不断揉搓。
因为热水的作用,在皮肤上滚搓的泥团表面跟皮肤黏连。
沈天舒不断地重复热水擦身和滚搓这两个动作,在小女孩的前后心一直搓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停了下来。
十分奇怪的是,她手中的泥团不但没有变小,反倒似乎有些比最开始还大的感觉。
沈天舒给孩子穿好衣服,伸手掰开泥团。
厉子安和那妇人惊讶地发现,泥团中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多出了许多白毛,长短不一。
“这是……”妇人吓得脸都白了,心想难道这都是从女儿体内粘出来的不成?
“孩子应该是发羊毛痧了。”怕妇人听不懂,沈天舒尽量以民间的说法来跟她解释,“虽说羊毛痧一般好发于夏秋二季,但也不是说其他时间不可能发。
“孩子风寒外束,腠理致密,宣发不能,才会郁而化火。
“我之前叫你注意给孩子保暖,也正是怕发生这样的急症。
“如今虽然用土办法暂时缓解了情况,但是等明天天亮之后,你还是得赶紧回城开药给她吃上几日才行。”
沈着,写了个方子交给妇人道:“到时候就按这个方子抓药,至少吃上三日,待饮食排泄正常方可停药。”
妇人把方子收好,对沈天舒连声道谢,然后抱着孩子,时不时地观察她的情况。
好在沈天舒这个土办法还算奏效,外头天还没亮,小姑娘的烧就已经退了不少。
身上的红疹消了大半,也不再哼哼唧唧地难受了。
沈天舒早晨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雨已经停了,那妇人抱着女儿,过来跟她道谢之后才离开,抓紧回城抓药去了。
厉子安和沈天舒则留下吃了点东西,准备帮着后殿圆寂的高僧完成遗愿。
破庙后面有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似乎是原本寺中僧人们开垦的菜地,如今已经荒废许久了,倒是正适合焚烧尸身。
可昨晚的雨下得太大,到处都湿漉漉的,连干柴都捡不到。
厉子安只能重新回到破庙中寻找能用的东西,幸好庙内柴房中还有半垛干柴,甚至还让他找到了大半桶灯油。
这下总算不用怕点不着火了。
厉子安用木柴搭起一个架子,然后将高僧抬过来放在正中间,周围再一圈圈地围上木柴,直到将柴房里的柴火全都用尽为止。
最后,他将灯油浇在木柴上,打开火折子,将其点燃。
在灯油的帮助下,火苗腾地蹿起老高。
厉子安在后院看着火堆,以免烧到其他地方。
沈天舒则回到破庙内,转了几圈,最后终于找到一个还算完整的带盖瓷坛,简单清理了一下上面的灰尘,准备一会儿用来装高僧的骨灰。
刚才两个人商量过了,虽然不知这位高僧是何方人士,但这间破庙如今早已破败不堪,连佛像都不见了。
二人还是将其带着一同启程,路上若是能遇到香火鼎盛的寺庙,就将其供奉在那边。
实在不行就带回武昌府,供奉在天恩寺中。
让二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场火,竟足足烧了一天一夜。
最后在所有的木柴全都烧成了灰之后,厉子安用树枝在其中拨出十几颗龙眼大小、米白色又带着一些光晕的圆球。
“这该不会就是舍利子吧?”沈天舒以前只听说过,还从来没亲眼见过。
“应该是吧。”厉子安也有些拿不准。
这下倒也用不着瓷坛了,沈天舒直接找了一块手帕,将所有舍利子妥善包好,放入一个荷包内。
厉子安道:“待咱们回去之后,便直接将其交给天恩寺方丈便是,他一定会将这位高僧妥善供奉起来的。”
如此在这里多耽搁了一天,二人只能在破庙里又住了一晚才继续赶路。
因为已经完成了高僧的心愿,沈天舒这才拆开了信封里的另外一件东西,也就是高僧信中所提到的地图。
“连一个字都没有标注,这画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沈天舒反过来转过去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什么端倪。
“是什么东西?”厉子安坐在车辕上问。
沈天舒探身出去,将纸展开给他看。
“倒有点像个藏宝图,你看,最终的这里还特意点了个红点儿呢!”
厉子安莫名觉得沈天舒这话说得十分可爱。
藏宝图什么的,难道不是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的么?
于是他便顺着沈天舒的话道:“若真是藏宝图,那你可得收好了,回头我带你去挖宝藏!”
沈天舒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根本就不相信。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嘛!”
二人完成高僧的遗嘱,本来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所以并未将这张地图放在心上。
沈天舒更是直接将地图叠好塞进了装舍利子的荷包内,打算回去之后直接一起交给天恩寺的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