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正在檐下喝着水,扭头看见安乐公主款款走到武延秀面前,掏出怀里的刺绣绢帕,轻轻为他擦拭汗水。
温香软玉,娇喉莺啭;纤腰莲步,翠裙影低。
无论哪个男子落入这样的柔情蜜意里,都会心旌摇荡。
武延秀举起手中的鎏金深腹茶盏,为安乐公主喂水。
安乐公主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眉眼沾着挑逗。那盈然笑意,娇艳如三月桃花,只有坠入爱河的女子才会有。
她捧着武延秀的手,举盏一饮而尽,好像要把他整个人也活生生地吞了。
按辈分,安乐公主既是武延秀的堂嫂,又是他的表妹。
景龙之变中,驸马武崇训不幸死在李重俊的刀剑下。堂兄未出头七,尸骨还停在公主府内,武延秀就迅速填补了她的空白。
两人频频密约幽期,厮混在了一起。
刚开始,还是偷偷摸摸的。后来,就出双入对、双栖双宿,全然不顾宫里宫外人言籍籍。
李隆基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
“三郎,刚才那一球,你的动作要是再快一点,定然不会让武延秀抢去!”李成器道。
李隆基吞了一口水,道:“丢了就丢了,不过一个球而已,毋需留恋!”
“殿下,每个球对我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子虚的脸涨得通红通红的,“它决定着我与云鹿的命运!我希望,最好一个球都不要丢!”
从那紧张的样子可以看出,子虚非常在乎云鹿。
李隆基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一位男子。
他和云鹿,真是一对清绝璧人啊!
眉目如画,风姿似雪的男子,在长安、洛阳,没有上万,也有数千。那漂亮的皮囊下,散发出白玉般温润光泽的,却是不多见的。
称之为玉面郎君,最合适不过!
“我们这支击球队,虽然是临时组建的,训练过很多场,大家的配合能力还是不错的。想要一个球都不丢,关键是要加强防御能力,守好我们的球门!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为你留住云鹿!”
李成器朝着弟弟投去了不解的眼神。
耳边鼓声响起,李哲与众人再次跃上马背,手持球仗,乘势奔跃,率先击出了第一球。
李隆基和兄弟们眈眈逐逐,蜂拥而至,跟着彩球东驱西突。
骧首驰骋银鞍上,月杖争敲丹墀下。少年球马逐秋风,欢声四合动长安。
韦晚香和安乐公主坐在讲武榭里,不停地为武延秀呐喊助威。
“延秀姿容秀美,能言善辩,不愧是武氏家族里的赫赫有名的风流郎君,与安乐真是天生一对!”韦晚香眼底波光潋滟,忍不住赞道。
安乐公主道:“母后,延秀在东突厥呆了六年,不仅学会了突厥语,还学会了跳胡舞,什么时候,也叫他给您舞一曲,您一定会喜欢的!”
球场上,武延秀气势汹汹、越战越勇,故意用语言挑衅起李隆基:“三郎,你是我的表兄,退让以明礼,兄长要让一下小弟呀!”
李隆基大声道:“我们同年出生,仅仅大你一个月,坚决不让!自古战场无父子,何况你我,是隔着好几代的表亲兄弟!”
说着,双脚夹紧马腹,一招金雁横空,仰面倒在马背上,用偃月杖头扫出乱蹄之下的彩球。
李哲和武攸暨见了,急忙策马过来抢球。
李隆基怕伤了皇帝,将彩球运给了李成器。
李成器顺势一扫, 一道流星划过,彩球飞入了东侧球门。
叶法善天师和云鹿噌地站起来,欢天喜地地鼓起掌来。
丝竹声骤停,通事舍人擂鼓,高声唱道:“臣朋队得一旗”。
李隆基和众人下马称谢,李哲依旧赏赐了李成器绢绸百段。
“殿下打得一手好球!”子虚欢欢喜喜地抱住了李成器,眼睛里几乎要冒出花朵来。
李成器的唇角扬起腼腆的笑意。
“都说 ‘三郎少时衣不整,迷恋马球忘回宫’,我们兄弟五位,就属三郎球技最好,抢到这个球,都是他的功劳!”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是大郎击入的球,三郎不敢冒功!”李隆基道。
子虚悄悄别过头去,看见双方旗架上各插了一面旗帜。双方打成平手,接下来的每一局比赛都至关重要,每一个球都珍贵无比。
心情如牛负重,深陷泥中,拔不出腿来。只有出离淤泥,才能让他深深舒一口气!
战胜他人千次万次,不如战胜自己一次!他暗暗给自己鼓起劲来。
武延秀有美人在侧,勇猛无比,第三局刚刚开始就进了一球。
李成器见状,大叫道:“三郎,御朋队有五名球员,我们仅有四人。澄怀和子虚都是习武之人,身强力壮 ,应该由他们两人负责进攻。我们兄弟俩负责守卫球门!”
李隆基马上调整策略,将澄怀和子虚调到了前腰位置。
不料,武延秀暗中使诈,偷偷用球杖敲击他们坐骑的髌骨。
子虚的乌孙青骊不幸中招,前腿髌骨被打脱位了,哀嘶不止,高高掀起前蹄,将他狠狠地摔落在地上。
武延秀趁机抢走彩球,又进了一球。
场上山呼万岁,欢声如雷。武延秀的俊眉高高扬起,举起球杖,朝着安乐公主使劲挥舞起来。
见有人落马,李哲叫停了比赛。
李隆基下马察看,子虚只是一点皮肉伤,没什么大碍,但他的乌孙青骊却疼得满地踢蹴,不停地嘶鸣着。
他让李成器抓住马辔,拉着缰绳,将马头向后拽住。
脱下身上的衣裳,包住马的髌骨,令澄怀举起球杖,沿着髌骨脱出的反方向猛击,髌骨复位,乌孙青骊恢复了正常。
鼓声又起,第四局开始,众人重新上马。
第三局连丢两球,连稳若泰山的李隆基也有点慌张起来。
他与子虚相视一眼,策马跑到球场上。
杨慎交和武懿宗并驾齐驱,形成对峙之势,将彩球运到了西侧球门前。
李哲从侧方包抄过来,武延秀和武攸暨紧随而至。
武延秀一边大叫着“陛下赶紧抢球”,一边举起球杖,又去敲击李隆基坐骑的髌骨。
李隆基得了教训,狠狠一拍马尻,乌孙青骊雷腾云奔地跳将起来,跃过了武延秀的球杖。
“武氏子弟也就这点出息了!”他咬牙切齿地想道。
马蹄快要落地时,李隆基眼疾手快,伸出球杖,顺手一捞,捞走了李哲杖下的彩球,风驱电逝地运球向东奔去。
“他娘的!三郎真是鬼精鬼精的!”身材矮小的武懿宗拦截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毕竟上了年纪,腿脚再也跟不上年轻人了。
机警的武延秀立刻策马追了过来。
澄怀和子虚的两支球杖相互一勾,拦住了他的去路。
东侧球门空虚,李隆基如入无人之境,稳稳妥妥地将彩球推入了球门。
臣朋队艰难地夺得一旗,观者掌声雷动,众人下马道谢。
身材丰腴的李哲,几圈跑下来,已经挥汗如雨。
他喘气如牛,用袖子使劲擦拭着额头。
“四场下来,御朋队胜出一旗。最后还有一局,你们想要赢了朕的队伍,怕是没那么容易!”
“就算最后一局,双方打成平手,还是御朋队胜出!”武延秀盛气凌人地一扬脑袋,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李哲指着武延秀,大声道:“桓国公今日勇猛无敌,为御朋队夺得三球,如能再得一球,朕就将安乐公主赐婚于你!”
武延秀欣喜若狂,叉手行礼,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
休憩了一刻钟,最后一局比赛开始了。
隆隆的鼓声震天撼地,子虚坐在马上,面如土色,心跳骤然加速,比鼓声还快。急张、惊慌、不安、窘迫,好像成了一个失张失智之人。
李隆基一拍他的肩膀,道:“子虚,虽然我们比分落后,但后来居上,也不是没有可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者,才能成就大业!”
子虚被他拍醒了,摇了摇脑袋,调整好思绪,驱马上场。
武延秀为了得到美人,格外卖力。
他让杨慎交和武懿宗设计拖住澄怀和子虚,自己奋不顾身地冲锋在前,寻求攻球入门的机会,迎面遭到了李隆基和李成器的抵挡。
奔星乱下花场里,初月飞来画杖头。三支球杖连翩出击,小小的彩球,如黄河滚波,滔滔不息。
观者的目光随着彩球滚动,看得眼花缭乱。
李隆基虚晃一招,将彩球高高挑起,挺身狠狠一击,彩球犹如星奔川骛,径直飞向子虚。
子虚不顾疼痛,翻身跃起,鹤立于乌孙青骊的银鞍上。
伸手一个天外摘星,稳稳地接住了彩球,又将彩球抛起,轻轻一挥杖,送入了对方的球门。
一道优美的弧线从他们头顶飞过。
“好样的!子虚!”李成器喊道。
观者欢呼雀跃起来,掌声经久不息。
彩球从球门中弹出,再次落入子虚手中。
李隆基回头看了一下旗架前的香炉,急转马头,喊道:“子虚,尚有半炷香的功夫,我们还可进一球!”
李哲和武延秀、武攸暨听了,急忙駷马过来抢球,被李隆基和李成器拦在人墙之外。
澄怀护着子虚运球突出重围,手起杖落,彩球从杨慎交和武懿宗的马腹下飞过,再次进入对方的球门中。
通事舍人擂鼓,在旗架上插上了两面旗帜,唱道:“臣朋队连得两旗!”
全场沸腾翻滚,声浪喧天。
一位寺人走到锣架前,举起锣槌,敲了三下响锣,喊道:“时辰已到,御朋队共得三旗,臣朋队共得四旗。本次击球比赛,臣朋队夺魁!”
武延秀气得七窍生烟,想力挽狂澜,奈何已经回天无力,狠狠地扔了手中的球杖。
李哲叉着腰,看了看臣朋队旗架上那四面火红的旗帜,连连叹息。
“不是朕的御朋队球技差,而是臣朋队的球技太好了。你们四位都是伏龙凤雏,配合能力尤佳,朕跑马半个多时辰,疲惫不堪,你们却依然是生龙活虎的,真是后生可畏!”
李隆基跳下马,咧嘴笑道:“皇伯伯的球技,也是长安一流,几次差点让您进球了!”
“昔日,你可是朕的手下败将!若不是你拼命来抢球,朕也能击进一球!御朋五人,输于你们四人,输得心服口服!三郎,你想让朕实现什么心愿?”
李隆基立刻拉着子虚,跪地行礼。
“皇伯伯,子虚和云鹿拜于叶天师门下,青梅竹马,同心同德,立下百岁之盟。希望皇伯伯能为他们赐婚!”
子虚叩首道:“贫道与云鹿情投意合,立誓清贫自乐,厮守一生,还望陛下能成全我们!”
李哲恍然大悟,指着两人苦笑道:“你们俩小子,原来是备好了台词,为朕唱戏来了!”
正说着,武延秀也扑通一声,叉手跪在他面前。
“陛下,今日延秀虽然输了比赛,但我和安乐公主也是郎情妾意,海约山盟永不分离,今生今世,只愿宠她一人,望您也为我们赐婚!”
韦晚香正在讲武榭里冷眼瞧着他。
李哲脸上挂着笑,肚子里却满是苦水。
“好!福缘鸳鸯,喜成连理,今日真是喜事连连!朕为你们感到高兴,回宫后,一定亲笔写下赐婚敕旨,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众人急忙叉手谢恩。
李隆基高兴极了,道:“谢皇伯伯成全!”
“三郎,你也要履行你的诺言,早点去潞州就任!”李哲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三郎绝不会爽约!”
“东突厥复国以后,连年不断地向大唐发动侵略战争。侵犯的重点地区, 一是河东,二是朔方,三是河西。”
“三郎明白,皇伯伯和父王派我到潞州的良苦用心。河东的兵力,既担任着拱卫京师的重任,又肩负着对东突厥的防御任务!”
“朕举全国之力,在河东、河北、河西、朔方部署了劲锐强兵,和安西、北庭的兵力,组建成了北疆边防格局。到潞州后,你要密切关注雁门关的防御,注意东突厥、契丹、奚等异族的行动,尽心辅佐潞州刺史,行长史之职!”
河东是李氏王朝的龙兴之地。
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得河东既能据险自守,又可随时出兵争夺天下,进入中原腹地。
子虚和云鹿的燃眉之急已经解决,对李隆基来说,到潞州赴任,既能历练自己,又能做一回闲云野鹤,规避朝中的暗礁险滩,何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双手一叉,道:“三郎一定会在潞州好好历练,决不辜负皇伯伯的期望!”
李旦和叶法善天师站在崇明门外,看着他们英姿勃勃地走来。
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云开见日了。
“谢谢两位殿下,为了我们如此拼命!”云鹿对李隆基兄弟俩一叉手,含笑道,“从第一局丢了一球开始,我一直就在紧张中,到了第四局,临淄郡王进了一球,我们依然落后一旗,我几乎要昏厥过去了!”
李隆基悠悠看她一眼,如水般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波澜,很快,就被平息下去,心中既开心又失落。
李成器温声道:“决定胜负的两个球,是子虚击入的!他才是最拼命的那个!”
“是啊!子虚负伤了,还能连进两球,的确是拼命了!”澄怀道,“寿春郡王和临淄郡王都进了一球,只有我是来打酱油的!”
“哪里,哪里!大家都拼命了,我们没齿不忘!”子虚道。
兄弟俩与李旦汇合后,辞别叶天师,慢慢往含耀门走去。
李成器不安地望着父亲的背影。“三郎,你真的决定,要放弃云鹿姑娘了吗?”
李隆基剑眉微颦,苦涩地笑笑。“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她、占有她。或许有时候,放手才是更深沉的爱吧!”
李旦听见他的话,略略停了一下脚步,疾步前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