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罢,暨柔望着外面厚厚的白色积雪,开口吩咐:“小桃,去库房将夫君的琴拿出来。”
关于卫荀的遗物大部分都放在卫宅,后来谢临听从大夫的嘱托,直接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宅院内,其中带过来的东西中,只有两本诗集和一把古琴是和卫荀有关,只是之后一直被存放在库房里,暨柔也不曾拿出来。
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小桃不知道夫人想做什么,还是吩咐人去把大人的古琴搬了出来。
另一边,谢临刚忙完手头的公事,出来后便听到几个黑甲卫在窃窃私语。
“听说卫夫人将过世卫大人的古琴搬了出来,正在园中弹奏,卫夫人这是在思念卫大人吗?”
有人啊了声:“思念卫大人?那咱们督军怎么办?我还想看他们二人在一起呢!”
“能怎么办?卫夫人和卫大人本就是伉俪情深的夫妇,思念亡夫也是人之常情吧?咱们督军只能算是后来者,这要是传出去,在外界也是会被人议论的。”
“督军是卫大人的义弟,这个身份终究不够体面....”
有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只能说,咱们督军真惨,相遇不逢时,活着的人终究比不过死去的人呐.......”
“........”
活着的人终究比不过死去的人。
活人比不过死人。
短短的一句话犹如惊雷般在谢临耳边炸开,此时他脑海中浮现了一句话。
他终究比不过死去的卫荀。
他的眸子突然变得猩红,眼前的白雪皑皑变得刺眼,谢临踹翻了一旁的盆栽,他咬紧后牙关,腮边微微颤动。
巨大的声响之后,众人只见到穿了一件薄薄裘衣的督军独自一人朝着卫夫人的小院去了,雪地上留下一连串深深的脚印。
屋内,地暖通了,整间屋子里都洋溢着暖意,同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截然不同。
暨柔自然不可能真的独坐在院中抚琴怀念亡夫,她正倚靠在暖房的软榻上,旁边开着小窗,一眼能望见院子里的雪景。
软榻旁边摆着一张小茶几,上面放着一把梧桐木制作而成的古琴,琴弦和琴面锃亮,显然是刚被人仔细擦试过,而在古琴周边则是散乱着两本诗集,页角泛皱,明显是被人常常翻看。
暨柔身上披着毡毛,身子陷在柔软的榻上,腿上盖着轻薄但暖和的毯子,圆润的小腹隆起。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衣裳,头上乌黑的青丝梳拢起,挽了一个简单的轻云髻,发间没有簪花,而是插了一根素净的玉簪。
此刻她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两条精致秀的细眉微微蹙起,秋水般的眸子萦绕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仿佛有化不开的浓愁,垂眸间鸦青色的睫羽轻颤,惹人心醉,看得人心尖发颤。
谢临不知站在门口看了多久,心口处一阵一阵发疼,仿佛有一块巨石将心脏重重压住,上面细碎尖锐的的沙砾咯进血肉里,无数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而开。
她是在思念亡夫吗?
她又在回忆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吗?
她伤心也是因为卫荀吗?
..........
谢临知道自己这样想很丢人,甚至卑劣,因为卫荀是他的义兄,如果不是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在,他这辈子或许无法认识暨柔。
而时隔三月多,百日之后,她怀念自己逝去的丈夫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他控制不住,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弥漫着他的胸腔,将他那颗在冷醋里泡的发酸心脏包裹住,他突然尝到了一种又气又酸又嫉妒的滋味。
“督军大人?”小桃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寂静,她手中端着冒着热气的食盘,见到守在门口一动不动的高大背影时喊了声。
听到这声称呼谢临背影一顿,这时小桃已经绕到门口不解地看着他问:“您怎么不进去?”
经过多日的相处,跟在暨柔身边的小桃也没有当初那么害怕谢临了,因此面对他时说话都不打颤了。
还不等他开口,暨柔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循声望了过来,四目相对。
小桃哎呀了一声,“夫人您怎么哭了?”
她将手中滚烫的吃食放在一边,连忙走了过去。
谢临自然也看见她眼角滑落的泪珠,一时踌躇不敢上前,眸色沉沉。
暨柔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神色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和雪景就是突然想哭。”
门口的高大的身影实在显眼,遮住了外面传进来的光,暨柔面带疑惑地看着他:“怀诚?”
“门口冷,为何不进来?”
说完又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脸颊有些羞赧地朝他笑了笑:“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见到她的笑意,谢临心中的躁意顿时烟消云散,繁杂的心绪在这一刻突然平静。
他不再想其他,大步流星地朝她走去,正好听到小桃向她解释:“大夫说您这是在屋内呆久了,心中闷闷不乐导致的,也有可能是受肚子里的宝宝影响,让您情绪多变,易多愁善感,所以您还是得多走动走动。”
听到这番话,谢临一愣,是他想多了吗?她哭竟是这个原因吗?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暨柔将手伸出窗子外又倏地收回来,面色懒懒:“外面实在是冷,还是算了。”
转头正好对上谢临泛着光的眼睛,暨柔开口:“怀诚,天儿这么冷,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闻嫂嫂在弹琴,便想来听听。”说着谢临扫了眼四下,视线落在一旁茶几上的古琴上,“这就是知远兄的琴吗?”
暨柔点点头:“这原是夫君的琴,我见着喜欢,夫君便送予了我,只是我不擅抚琴,便很少拿出来。”
原来这是卫荀送给她的琴,谢临心口冒着酸泡泡,但是换句话说。这就是嫂嫂的琴了。
谢临看那把琴时多了几分顺眼。
而一旁的小桃轻笑了两声,打趣道:督军您有所不知,今日夫人原想让腹中孩子听听乐声,便想趁着雪景弹弹琴,但是夫人嫌天冷手冷,便一直搁在这儿没动呢!”
“小桃!”被人这么拆穿,暨柔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为胎儿奏琴,谢临亦是听过的,这段时间来他几乎呆在宅院里,每次大夫为暨柔诊脉他都在一旁,待结束后他也会将大夫留下,询问一些近期注意事项,因而他也知晓如今胎儿已经成型,母亲可以多加走动,或是做些其他事情与腹中孩子互动。
听到这话,谢临心中一片欣喜,顿时自告奋勇:“不如我为嫂嫂抚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