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明月低悬,深夜归家的人总会渴望有一盏灯在黑夜中等着自己,这样孤独的灵魂才不会觉得漂泊无依。
郝好站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目光怔怔地看着眼前那扇紧闭的房门,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蛙声虫鸣,遥远的村头依稀传来几道嘶哑的犬吠声。
世界它一如往昔热闹,喧嚣,上演着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只是他的家里没了灯火。
他再也看不到为他而亮的那盏灯。
一股冷到刺骨的寂寞感仿佛一场滔天的海啸瞬间将郝好吞噬殆尽,郝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在原地打晃了好几下才站稳。
身边没有了虞灿的陪伴,郝好没有办法再转移注意力,这一刻奶奶的死亡,至亲永远的离去这件事实就这么残忍地摆在他眼前,不许他闪躲,不许他逃避。
直到他耳边幻听到他心里那口破洞传来疾厉的呼啸声,他才清清楚楚地体会到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失焦变模糊,恍然间,郝好只觉得他的脚底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他好像不是在他的家门口,而是站在浩瀚而寂寥的宇宙里。
那么偌大个宇宙,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别的人,别的声音,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死寂。
这种感觉令他头皮发麻,浑身战栗,他甚至绝望到想吐……
失去至亲至爱,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这一刻,他心里第一时间涌上的情绪不是哀伤,而是恐慌。
之前他哭,哭的是奶奶的死亡,后来在老大爷的劝说下,他以为他对于死亡这件事已经能够接受了。
后来虞灿又对他说了那么一番令他心绪起伏的话冲淡了郝好心中的悲伤,郝好以为他回来后也可以坚强地面对了。
可是,直到他站在紧闭的房门前,看着黑漆漆的窗口,他心里蓦地想到: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等他了。
无论他如何思念奶奶,他也再也见不到她了。
永远……
永远啊……
这个念头在郝好的脑海里不断盘旋回响,手里那个轻飘飘的盒子突然似有千斤重拉着他沉沉下坠,他的手臂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瞬间麻痹到失去知觉。
郝好猛地跌坐在地上,眼泪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串一串的往外冒,可郝好却没有哭出一丝声响。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骨灰盒,绝望地望着眼前的黑暗。
死亡……
它也许并不可怕,可它太决绝,这种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的事完全可以把一个人逼疯。
郝好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除了哭再也不会做别的事。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发生了的事就必须要接受和面对……
道理他都懂。
死去的人可以不再挂念尘世,可是活着的人该怎么办?
如果他特别特别想奶奶,如果他非常非常想见她的时候,他又该怎么办?
这份无望的思念,他要怎么才能化解?
郝好跪在地上,头重重地磕在骨灰盒上,终于压抑地哭出声来。
这个家,郝好不敢进去。
他害怕见到家里的每一样东西,因为它们都会让郝好想起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痛了,就算是他当初差点被他爸踹死的时候郝好都没有这么痛过。
他爸死的时候他只有麻木和解脱,他真的不知道失去一个爱的人原来是件这么痛的事。
他走不出来,可生活却强压着他必须继续。
他这样的人,连消沉的资格都没有。
他必须坚强起来,因为奶奶还得下葬,他还得挣钱,还得还欠虞灿的债……
要是从前,这些事郝好都能够乐观地去面对,他会靠他的双手,他的肩膀去解决所有的困境,因为他背后有奶奶在,她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盔甲。
可现在……
他只剩烂命一条,就算活得再努力,又能怎么样呢?
郝好就这么抱着骨灰盒躺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两眼失焦地盯着院外的树叶。
小时候,他曾经很怕鬼,怕到到了晚上就不敢出门。
可现在他却无比希望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鬼。
他希望奶奶能够变成鬼来看看他,最好是能带着他一起走。
只要是在奶奶的身边,就算是下地狱他也不怕。
“奶奶……你要是真的还在,就带着我一起走吧,我一个人活不下去的,你带我走吧……”
郝好对着黑夜喃喃自语,心里竟然真的生起一丝荒谬的期待。
可黑夜里只有一些虚幻的梦和幻想,如脆弱的泡影一样,一阵风过就了无痕迹。
郝好绝望地闭上眼,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虞灿说的那番话。
他说,他需要他,依赖着他,没有他活不下去……
郝好明知道他很大概率是在骗他,安慰他,可他却又忍不住一再地回想这句话。
他这样的人,真的有一丝可能也会成为别人的依靠吗?
他这条烂命,真的能激励到别人吗?
如果,虞灿真的需要他,他又能为了这份需要而重新振作起来吗?
郝好心里没有答案。
虞灿对他总是忽冷忽热,即便他现在知道了那是因为他有抑郁症,但他还是怕了。
他怕他再次将一个人当成活下去的动力后,又再次被抛下。
这种感觉太令人绝望,他再也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
郝好把手臂搭在眼睛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他兜里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像是一把利刃刹那间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郝好不想接,但这铃声在晚上实在是太吵了,他被吵得头疼。
他动作迟缓地从兜里摸出手机,一看是虞灿的来电。
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听到他沙哑的声音郝好才知道他的嗓子竟然已经哑了,明明他根本没有大哭大叫。
“喂,郝好,你到家了吗?”电话里的虞灿声音听起来特别温柔,跟在街头总是拿脚踹他的那个人感觉很割裂。
郝好却依然被这份不真实的温柔赐予了一点点力量。
“我到了,对不起,忘了跟你说了,你到了吗?”郝好看着头顶的夜空两眼无神。
“我到了,你怎么样啊?自己在家能行吗?”
“……”郝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想撒谎,但也不想让虞灿为他担忧。
他的沉默却已经给了虞灿答案。
电话里传来一阵叹息:“唉……你再坚持一会儿,这会儿已经2:59了,哟,3:00了,你再等……我看,等最多3个小时吧,我六点准时到,你就自己老老实实地躺床上,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就自己待3小时就行,怎么样?能做到吗?”
“……好。”郝好顺着虞灿的话产生了一点点期待。
3个小时倒不算长,只要他再挨过3个小时,他就不用自己一个人了。
“虞灿,你能不能……别迟到?”
“嗯,我保证不会,你闭上眼睡一觉,睡醒了我就到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