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灼神色平静,不见悲喜。
她回京是为了多年不见的老太太,算是给老人家一个交代,以免对方遗憾而终,另一原因也是为了自己有个安稳的住处,但也不是非萧家不可。
姜氏当年将她扔下,此乃旧恨,她虽有心结,可她的初衷,并没有报仇。
她只想了解缘由,宽慰自己。
怒而生怨,那从来不是她要走的路。
可这也并不代表她要傻傻地承担一切,师父教她的生存之法里,也从未有过这一条。
萧镇关听着她的话有些疑惑,总觉得女儿和妻子之间,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田管家……他还犯过什么错?”萧镇关立即问道。
“哪有什么!你不要为了将田管家赶走,就将所有脏水都往他身上泼!”姜氏有些急了。
“你让她来说!”萧镇关隐隐感觉会是一件大事。
而这件事,必然也是女儿不亲近姜氏的原因,甚至……
萧镇关自己也忍不住猜测了一些,可当脑海中那种想法冒出来,又连忙压了下去,毕竟眼前的女儿是他们夫妻俩的亲生骨肉,他如何都不敢想姜氏会能做到那般狠心地步……
“我听说,全府上下都以为,当年是我自己不懂事儿,非闹着出门找祖母,所以才会走丢的?”萧云灼实实在在地开口,然后不顾姜氏那杀人似的目光,继续说道:“虽然此事已经过了十几年,但我还是能清楚记得,当年母亲叫我过去说话,没说几句又不耐烦,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吉、惹人厌,后来便让田管家找了两个嘴巴严实的婆子将我关了起来。”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副小棺材里,那棺材晃悠了很久,落在了万骨坡。”
“我不知这般过错,田管家可还能留?”萧云灼平淡的问道。
这一瞬间,萧镇关只觉得像是被万箭穿心一般难受。
汹涌而来的震惊和心疼让他脑袋嗡嗡,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姜氏,睚眦欲裂:“为何?”
被萧云灼这么简单说出口,姜氏阻拦不住,反而还豁出去了。
“自然就是因为她不吉!”姜氏干脆的说道。
“这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萧镇关想不通,姜氏到底是恨女儿还是恨他!
“我没有这样的孩子!”姜氏也不装了:“我生他们三个时,都很顺利,唯独她!生得艰难,痛了好几日,险些要了我的命!拼死生下来的孩子,处处不像我,害得我缠绵病榻那么久,府里的爵位原本也是好好的,她来了就没了!”
姜氏虽怒,但也克制了自己,并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
萧镇关也知道女儿出生的时候,妻子受了苦,他心疼,可对于姜氏的想法,却难以理解,生儿育女本就是他们这做父母的选择,孩子哪里有选择的权利?
就算她心里有怨,也该怨他这个做丈夫的,而不是将怒火转移到女儿的身上!
萧镇关此刻压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更是无法面对姜氏。
从前他只觉得姜氏太柔,心眼小了些,在大是大非上并没有很大的问题,可现在一想到她扔亲生血脉的决绝,便觉得可怕。
“既然你不想要这个孩子,那从今日起,女儿教养之事,你不要再管了!”萧镇关气得厉害,看看妻子,再看看萧云灼,又道:“此事,是为父对不住你,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只是说出我知道的事实,不要求父亲为我做主。”萧云灼平静道。
求人不如求己,她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萧镇关叹了口气:“你……为父先去见见你祖母。”
“哦。”萧云灼随口应着。
萧镇关比她更先行一步,袖子一甩,冷着脸的样子很是吓人,不知道是有何打算。
萧镇关一走,姜氏便怨毒地看着她:“现在你高兴了?”
“挺高兴的。”
萧云灼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姜氏既然问了,她便立即扬起了嘴角:“还是姜家表妹非要拉着我过来瞧热闹,让我帮帮忙解决此事,我认真一想啊,你们二人为了一个田管家吵来吵去多不值得?倒不如我送他一程,您看,现在,田管家的事情……不重要了吧?”
之前那个田管家,是可留、可不留,现在不同了,弄丢主家千金,这么大的罪名,打死官不究的。
姜妧就站在门外呢,脸都白了。
连忙出面,带着哭腔说道:“姑母……我、我是想让表姐帮忙求情的……”
她哪里知道,姑母和萧云灼之间,还有这样的旧事啊!
怪不得姑母之前避开萧云灼不罚,原来是被萧云灼捏了把柄!
可她倒好,什么都不知道,还想让萧云灼过来看一场大戏,反而逼得她将真相说了出来,闹得姑母如此难堪,姑母肯定也要生她的气了!
姜氏也是有些六神无主的。
但在萧云灼面前,她并不想丢了自己的颜面。
怒极反笑地说道:“灼儿,我终究是你的母亲,你这么害我,自己能落到什么好了?你父亲绝不可能休妻,我永远都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而你呢,大不孝的东西!你爹一时疼你罢了!”
她有何可怕的?这家里头,只有她一个女主人。
她的长子要下场考试了,次子攀上了三王爷,萧云灼这个丫头伤她便是伤己,荣辱一体,所以此事绝对不会传到外头去。
她的体面依旧会有。
不过就是承受丈夫一段时间的怀疑和怒火罢了。
这么一想,姜氏反而还轻松起来,少了这么个把柄,以后这死丫头还能再威胁她吗?
萧云灼皱着眉头看着她。
许是她与姜氏之间的牵绊太深,别的卦、别的面相,她能算得很准,可偏偏不太能看懂姜氏。
“你认定我不吉……只是因为家中那些巧合的变故?”萧云灼不解。
姜氏又不会相术,更不会推演八卦,怎么就能如此笃定呢?就算觉得她有些晦气,按理说也不该仇恨到将她扔掉的地步吧?
姜氏心头一紧,瞪了她一眼:“你就是个扫把星!”
萧云灼呵呵笑了一声。
她能入神隐门,是因为天生能辨阴阳,后又吸收了无数阴气,造成了特殊体质,还机缘巧合被师父所救,但也只有如此罢了,她的短命皆是后天所致,与先天没有一点关系。
师父早就算过她的八字,她不仅不会晦气,而且若命中无那一劫,她必旺家门、长寿顺遂!
姜氏想让她怀疑自己的凶吉?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因为八字运道而自卑的!
“你才晦气呢!”萧云灼反口回了一句,然后潇洒地转头就走,又留给姜氏一个干脆叛逆的身影。
她一走,姜妧小心翼翼上前:“姑母……”
“谁叫你多事!”姜氏还是吼了一句,发泄一下之后,这才又道:“行了,我想静静,你也出去吧!”
姜妧委屈巴巴,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萧云灼真是会害人,明明心里都有了打算,什么都知道,却还装成那么无辜的样子,害得她被姑母训斥!
萧家,除了萧云灼,现在没一个高兴的。
过年了,萧云灼又开始叫人在院子里头挂起小灯笼,那叫一个喜庆。
而萧镇关,好好一个大男人,都快给气红了眼,此时跪在老太太跟前,先叫老太太吃了护心丸,这才敢将事情说出来。
“都是儿子无能,眼皮子底下,竟叫姜氏干出这种事情来……”萧镇关悔啊,但又真的无计可施:“儿子已经让人将田管家打个半死,再扔到庄子里由他自生自灭,可姜氏……儿子以后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她……”
老太太也惊了。
她手里还拿着戏曲单子呢,正打算挑一出好戏,晚上让小丫头过来瞧瞧。
谁想到,这戏台上的故事还没开始,家里就唱起来了!
她也懵了。
她知道姜氏不是很贤惠,但没想到这么不可靠,想当年,那孩子丢了的时候,姜氏可没少哭诉……
老太太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是凉的!
“这事儿灼丫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啊!被亲生母亲所丢,她这些年心里是怎么熬过来的?你这个做父亲的若不给她个交代,那往后这孩子心里该有多凉?!”老太太不敢想,“怪不得!真是怪不得,自打回来之后,不远不近地,我还以为她不适应,可现在看来,她是比谁都通透,知道旧事难了,所以谁也不信!”
能信这个父亲替她主持公道?
还是能信她兄弟几个为了她都与生母作对?
从那丫头的角度,怎么看都觉得自己都是个弃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