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练,透过竹叶在青石小径上洒下斑驳银纹。
陆离贴着回廊阴影疾行,袖口被夜露浸得微潮。
他第三次停下脚步,屏息凝神听着远处巡逻弟子交谈声渐渐淡去,这才猫腰翻过矮墙,进入周倚桥所在的院落。
墨竹苑的檐角在树影间若隐若现,窗棂中透出的夜光珠亮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竹扉前栽着两丛墨兰,陆离刚要叩门,忽然发现竹屋的门扉是虚掩着的。
“修士修行时会在洞府周围布下禁制,你这般贸然闯入,可知遇到对你抱有敌意之人,已经死上八百回了?”
周倚桥的声音从竹屋中传来,陆离心中一凛,双手保持着推门的动作,身子僵在了原地。
“陆小友既已至此,何不进来喝杯热茶?”
周倚桥的声音再度传来,陆离这才放下心来,推门而入。
竹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书案和几把椅子。
周倚桥仍保持着倚坐竹榻的姿势,左手捏着那柄无名短剑细细端详,右手却精准地将茶盏推至案几对面。
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光影,陆离注意到对方袖口沾着些许朱砂,像是刚批注过什么典籍。
“弟子冒昧......”
陆离刚要抱拳,却被周倚桥抬袖止住。
短剑在夜明珠的荧光下流转着暗金纹路,剑尖正微微偏向西北方——恰是白日涵洞所在方位。
“戌时三刻,你的脚步声在螭吻廊柱前多停了七息。”
周倚桥屈指弹在剑脊,嗡鸣声里混着他平淡的叙述,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平淡的事情。
“子时初更,墨兰叶尖朝东南偏了半寸。”
说到此处,他忽而抬眸,瞳孔映着窗外的月光。
“能让知行院弟子夤夜造访的,总不会是为讨教剑阵吧?”
陆离后背渗出冷汗,这才惊觉回廊转角那丛墨兰竟是对方布下的警戒阵法。
他深吸口气,从怀中摸出枚斑驳陈旧的留影法器,催动灵力激发了他偶然当中录下的画面。
画面中,正是齐飞云从那处密道当中仓皇逃出的景象。
“半刻前弟子在前辈所说的地方,听到了斋长齐飞云的自言自语的内容......”
话到此处,陆离突然顿住。
只见周倚桥猛地起身,抬手掐出数道法诀,一连在房间周围布下了好几道禁制,才重新坐下来对着陆离说道。
“你且说,我听着。”
陆离感慨于周倚桥的谨慎,随后点了点头开口道。
“齐斋长从甬道出来时,袖口螭吻纹在发亮......”
“晚辈眼界有限,实在看不出那东西的来历,还望前辈恕罪......”
周倚桥不置可否,又问道。
“除此之外,你还听到了什么?”
少年喉结滚动,语速随着回忆加快起来。
“除此之外,他们说......要借明日的辩经会让其他教习对付您......”
话至此处,一直漫不经心的周倚桥终于有了些情绪波动。
他倒不是因为察觉到有人要对自己不利而感到愤怒,而是因为这个从未听人说起过的辩经会而感到惊讶。
“辩经会?这是什么必须要参加的活动吗?”
周倚桥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陆离没什么心思,当即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辩经会是知行院每年都会举行的活动,由知行院的教习们轮流主持。”
“参加者是各堂弟子,辩经会的内容就是辩论经典,虽然主要是为了我们这些低阶弟子而设,但每一届为了显得热闹,也会让诸位教习参加......”
周倚桥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辩经会么?有趣。”
他将短剑收入袖中,又对陆离说道。
“你今日所言之事,我已知晓。”
“但此事牵扯甚广,非同小可,你不过筑基境界,根本没有自保的力量,为了自己的安全,切不可再与他人提起。”
陆离自是信誓旦旦,周倚桥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
“记住,我说的其他人,包括今日与我一同前来的彩珠姑娘,甚至是你们的院长,文墨渊!”
陆离心中一凛,连忙点头。
周倚桥这才满意地颔首,又道。
“你今日如此莽撞闯进我的住所,虽有冒犯之嫌,但念在你尚未见识过修真界的险恶,以及一片赤诚之心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
“此外,念在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给我通风报信的份上,我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说罢,周倚桥抬手一指,一道自己在剑意上的修行感悟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陆离的眉心。
少年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阵恍惚,等到视线再度恢复清晰,脑海之中已经多出了一段晦涩难懂的文字。
“这是......剑意?”
陆离惊呼出声,周倚桥却只是淡淡一笑。
“你且好好参悟吧。”
周倚桥端起茶盏,轻呷一口。
“这是我所领悟的一招最强剑意,你若能悟透其中三成,便足以让你在这知行院中立足了。”
陆离闻言,心中大喜过望。
他连忙起身对着周倚桥深深一揖,这才告辞离去。
送走这位极具正义感的少年,周倚桥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淡去。
他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又从袖中取出那柄短剑细细端详起来。
“这辩经会或许是个机会......”
“如果我能在这辩经会上崭露头角,让众弟子文前辈看到我的价值,回去就能想办法让其同意我前往那处禁地了。”
......
翌日,晨曦初露时,知行院正殿前的青玉广场已聚满弟子。
周倚桥踏着石阶上未干的朝露行至辩经台,广袖被晨风掀起时,露出他特意别在腰间的气运短剑。
因为距离周倚桥正式授课的日子还有两天,故而偌大的广场之上,除了彩珠与陆离等少数人外,包括齐飞云在内的知行院上下,都不知道他这张年轻的面孔,就是这几天已经传遍了整个知行院的周教习。
当周倚桥踏上辩经台,台下诸人目光纷纷投来,或好奇,或审视。
他目光扫过,见齐飞云正与几位教习低语,眼神闪烁,便知今日之事绝不简单。
周倚桥也不点破,只是在辩经台中央站定,对着诸位教习拱手一礼。
“周教习,你可总算来了。”
看到周倚桥出现,齐飞云立马放下了身旁的众位教习们,大声叫嚷着,一下子就让周倚桥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周倚桥没有戳穿齐飞云的那点小心思,心中冷笑一声,旋即脸上浮现出一副得体的笑容。
他无视了周遭众人投来的探究目光,对着齐飞云拱手道。
“周某初来乍到,不知这辩经会的规矩,待会儿若是有什么差错,还望齐斋长看在同门的份上,海涵一二。”
齐飞云闻言,心中暗骂一声虚伪。
他脸上却堆起笑容,道。
“周教习说笑了,这辩经会不过是让诸位弟子们互相交流的场所罢了。”
“不过规矩还是要讲的,按照以往的传统,每一年的辩经会都需要几名教习抛砖引玉,周教习初既然是第一次参加,那这一次不如就由你亲自上场,让大伙儿看看周教习在儒道上的造诣吧?”
周倚桥暗骂一声老狐狸,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既然如此,那便依齐斋长所言吧。”
说罢,他转身对着台下诸位弟子拱手一礼,朗声道。
“周某就是知行院新来的教习,今后负责传授诸位剑道方面的知识,今日是辩经会的第一天,周某不才,便先抛砖引玉一番。”
向所有人正式介绍了自己之后,他才再度转身看向齐飞云,用一种下属对待上位的恭敬态度,向后者征求意见。
“不知道是哪位同僚要与周某比试一番呢?”
“呵呵,自然是我!”
齐飞云早就连夜将一切安排妥当,周倚桥话音未落,一道人影便从台下跃起,稳稳地落在了辩经台上。
“这位是?”
周倚桥面露疑惑,询问来者身份。
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顿时令对方自觉受辱,冷哼一声后,出言讥讽道。
“周教习当真健忘,昨日才说刘某学艺不精,故意更改了《五常剑阵》上的内容,今日就不记得刘某是谁了?”
周倚桥目光在对方青衫下摆的墨梅纹上稍作停留,昨夜陆离描述的留影画面突然浮现在眼前——那截绣着螭吻纹的袖口,此刻正在刘教习腕间若隐若现。
“此人难道也同齐飞云一样,是那位神秘人的下属?”
他心中暗自将此人也记下,脸上堆起公式化的笑容,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原来是刘教习当面。”
“不错,昨日周某观《五常剑阵》手抄原本时,仁字卷的起手式确实感觉遭人刻意涂改,与彩珠姑娘一番研究之后,果然发现了其中的错漏之处。”
“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们已经将其中的错漏之处修正,避免了更多知行院弟子,因为刘教习的失误而误入歧途。”
周倚桥这番话一出,台下顿时哗然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