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霍华德早已在内心想过无数遍,因此当真的被色孽问出来之后,他也能够坦然回答:
“我不知道,也许有,但不是全部。”
色孽:“剩下的呢?”
“恐惧……依赖,或许还有一些您说的那样,仇恨……但我想也不止这点,人的感情本来就是很复杂的东西,我也无法用言语全部概括。”霍华德依旧非常坦然,然后他再次重申:
“欢愉之主,您说过要奖励我,我想要的奖励就是您能够宽恕芙蕾雅……我需要她。”
“不行。”但色孽还是给出了坚决的答复:“她犯的错误太严重了,本来我打算让她承受永世的折磨,不过因为你的求情,因此我把这份期限缩短为,一万年。”
说到这里,色孽收回了芙蕾雅的灵魂宝石:
“我会再挑选一个让你满意的继任者,你或许可以指点指点祂,并在这段时间内处理芙蕾雅留下来的遗产。”色孽站了起来:“如果你还想要见到她,那就努力活下去吧,活到一万年之后,真挚的情感理应承受时间的考验。”
色孽说完这些,霍华德无言以对,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于是祂拉起了霍华德:
“跟我离开这里吧,一直以来你都让我非常满意,继续保持下去,我对你非常期待,我等着你向我展示更多。”
但是就在色孽准备带霍华德离开时,霍华德却倔强地站在了原地:
“欢愉之主,您说我的请求让芙蕾雅减免了惩罚,是吗?”
色孽稍微想了想霍华德这句话的意思,于是点头道:
“是的,但是你的请求只能减轻她的处罚,而不能免去她的处罚。”
“您说等着我向您展示更多……如果我现在就能够展示出让您感兴趣的东西,作为这次展示的奖励,我能否请求您,完全宽恕芙蕾雅?”
一时间,色孽的表情非常有趣,耐人寻味,祂停下了牵着霍华德的手准备带他离开的姿势,重新面向霍华德:
“当然可以……但凡事都有风险,如果你展示的东西无法让我感兴趣……”
霍华德抢过了话头说:“我愿意陪同芙蕾雅一起承受一万年的惩罚。”
他之所以要抢过色孽的话,主要还是害怕色孽说“如果你失败了拿芙蕾雅的刑期改为无限”这种话,霍华德相信这家伙干得出来,所以才抢先把惩罚揽在了自己身上。
既然霍华德都这么说了,色孽也就不在奖惩问题上继续纠结,而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么,你要向我展示什么呢?”
霍华德:“请帮我取纸笔来。”
于是在草原的深夜,借着盈满的月光,霍华德把羽毛笔在墨水瓶中蘸了又蘸,然后提笔,在铺平的稿纸上写下了第一段文字:
多年以后,当奥利良诺上校面对着行刑队,会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上午。
……
一周后
霍华德把厚厚的一叠稿纸递给了色孽。
此时的他眼窝深陷,眼睑发黑下垂,嘴唇上尽是死皮,头发凌乱不堪。
他右手的手指肚上被羽毛笔磨出了两段老茧,指尖握笔的地方到如今还凹陷下去,久久不能恢复弹性。
这本书有接近十四万的单词,再结合40k哥特语的变种,以及部分情节霍华德做的本地化改变乃至扩写和修改,最终成品的单词接近二十万个。
这一周之内,霍华德写断了三根羽毛笔,写空了好几盒墨水瓶。
当色孽从霍华德手上接过原稿之时,霍华德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生命女神的权能能够治愈他的肉身,但是无法滋养他的精神,因为他没有灵魂。
所以他也会感到疲惫,也会犯困,他也需要睡觉。
但是这一周内,他都没有进食和饮水,每天的睡眠时间堪堪不到三个小时。
他当然可以悠哉游哉地慢慢磨稿子,但是每当他想到芙蕾雅正在因为自己而遭受折磨,他就无法入睡。
现在,他对这个恶魔的感情或许又多了一种,那就是愧疚。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亏欠过许多人,但最为亏欠的,是这个恶魔。
欢愉之主拿过霍华德的稿子,只用数秒,祂就看完了全部的内容。
然后,祂把折叠墨迹还未全干的稿纸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些许陶醉的表情。
色孽色孽,祂的权能是极致的快感。
通往极致快感的渠道有很多种,为了理想而奋不顾身,在技艺之上登峰造极,但常人很难做到这些,于是他们就选择了另一条更为快捷的道路:堕落。
因此色孽总是以负面形象出现。
祂是堕落和欲望之神,但也是爱与美,艺术技艺之神。
因此当霍华德看到祂的脸上出现陶醉的表情之后,就知道自己的尝试有了成功的希望。
本来霍华德是想留着这本书在必要时刻向芙蕾雅提条件的,比如说最开始考虑核人的安置时,霍华德就有想过用这部作品向芙蕾雅求情,让她把剩余的核人带来弗洛克范格当收藏品。
但是如今出了这种事,他就只能先用这个向色孽求情了。
“这不是你写的。”但是色孽却这样说。
如果有人决心较真的话,想要冒充一部艺术作品的作者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什么样的人写出的书的风格都是固定的,一个糙汉子或许能写出和鱼搏斗的故事,但是必不可能写出“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这一类的文字。
再或者,提问者可以问书中的典故,比如你的书中出现了一条河,提问者完全可以追问你写这条河的原因和历史典故,一来二去就很容易露馅。
而作为在艺术上同样登峰造极的色孽,当然能够一眼看出霍华德并非这些文字的原作者。
“这的确不是我写的。”被一眼看出来了,霍华德也就只有承认的份:“但是写出这本书的人早已去世,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记得其中内容的人。”
霍华德的坦诚让色孽十分满意,但是祂还是接着问:“这本书,你为什么不在更早的时候主动献给我?”
这道送命题把霍华德问住了,不过好在色孽并不想把这件事继续上秤,于是祂又换了一个问题:
“这本你不是作者,那么作为一名读者,你最喜欢里面哪个桥段,或者是哪句话?”
霍华德:“马孔多在下雨。”
色孽把手中芙蕾雅的灵魂宝石丢给了霍华德:
“马孔多在下雨,从此之后,这句话就是你召唤芙蕾雅的咒语,她的这次自由是你赢得的,这是她欠你的。”
色孽离开之后,霍华德手中的灵魂宝石悄无声息地破碎了,囚禁其中的芙蕾雅重获自由。
这个恶魔跪坐在地上,她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光彩夺目,她的头发略显凌乱地披散着,由内而外透露着虚弱和破碎。
这是霍华德从未见过的,脆弱的芙蕾雅。
似乎在这一刻,这个存在的身上,“女人”的要素,压过了“恶魔”。
此时他或许可以把这个恶魔扑倒在地,扼住她的喉咙,夺走她的性命。
但是他没有,他默默走到芙蕾雅身边,陪着她,坐了下来,他的手按在草地上,细小的草苗从他的指缝中漏出。
“我很抱歉,让你因我而承受这些。”霍华德说:“希望我的代价支付的不算太晚。”
但是芙蕾雅却握住了他的手,倚靠在他身上,这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亲昵之举:
“不,这件事情和你无关。”芙蕾雅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至少这件事,是我自己的选择”
“为表谢意,我会送你一个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