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县丞打从前年从河西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也不知道是路上出了意外还是什么缘故,倒是从甘州过来一些人,其中就有原来钱家的下人,帮着把钱县丞家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带着走了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现在河西又有了新的县丞,听说是卫世子帮着找来的,老家是江南那边的,一个落地的举子,不愿意再考了,带着一家子过来的,现在就安置在李大人宅子旁边的宅子里面,李大人家里请吃饭的时候,他们家作陪的,两家的老家离得也不是很远。
这位姓赵的县丞是个四十多岁的人,赵夫人是个很和善的人,家里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成亲之后留在老家,两个小儿子,一个十五,一个十三岁,十五岁的来到河西之后就去了雁门关,他从小就向往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偶像就是靖北侯,也就是卫朗的父亲。
赵县丞跟自己的夫人就带着十三岁的小儿子来的,小赵公子是个有些腼腆的小小少年,听说许棣才比自己大一岁,已经取得了举人的功名,一脸崇拜的看着许棣,把许棣看的老脸一红,自己是个什么情况自己很清楚的,又不是个真正的十四岁的人,从一年级一直念到博士毕业,还做了两年博士后,这样要再考不上,就真的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这次吃饭之后,许家人的生活慢慢的又平静下来,早上许荛吃了早饭就去县衙,许棣则是忙着庄子上暖棚的事情,张兆慈依旧是给军营里面的军医培训,许栀就跟着路嬷嬷,学着管家,学者做饭,绣花,做衣服,还要帮着自己的娘亲带弟弟,也幸好弟弟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只要是经常带着他到街上去看看,然后给他做好吃的,就能跟前跟后的忙活一天。
许栀现在跟着何嫂子学做饭,路嬷嬷也把自己会的那些私房菜交给她,她现在最喜欢坐的就是去街上的南北货铺子,那边有很多从外面过来的干货干果。
河西县城最大的铺子干活铺子,就建在新县城最繁华的那条规划好的商业街上面,位置最好,店面最大,门脸都是整个县城最大的。
许栀已经九岁了,个子高高的,挑了许荛跟张兆慈的优点长的,虽然年岁小,但是已经能够看得出来以后的风华。
许栀这几年被路嬷嬷按着各种养生食谱调养着,个子窜高了一大截,许栀觉得这应该是吃的好的缘故,前世许栀可没有长得这么高呢,都十五岁了,都还没有来葵水,个子也矮矮的,一直到嫁人之后,吃的比在侯府吃的好,再加上那个时候也不用成日里提心吊胆的,个子长高了很多,不过许栀觉得自己现在这个年纪就已经这样高了,等到以后,应该是还会更高,毕竟,自己的爹娘个子都很高,没道理自己作为他们的孩子长个矮个子。
入冬之后,干货铺子的买卖好了很多,这里卖很多的南北干货,还有各种的菜干,甚至是一些海里的干货也都有,不过因为运过来路途遥远,价格不菲。
冬日里除了白菜就是萝卜,有些人家手里有余钱了,就会来干货铺子买些比较稀罕的诸如虾皮,海带,回去跟萝卜或者是白菜炖了,再加上一些骨头,不拘是羊骨头牛骨头还是猪骨头,天冷了热乎乎的来上一碗,大人孩子都爱。
这天,趁着天气好,许栀想要去干货铺子里面看看,她想给家里人炖一锅猪大骨汤,想着加点虾皮,还可以再放上一些海带,跟许柏说了之后,许柏觉得要不然再买点豆腐,切成片炸了之后做成油炸豆腐页子,放到里面,味道会更好,吃的时候碗里放点胡椒粉,切上一些葱花,香菜,再倒点酱油,来点醋,最后滴两滴香油,许柏越是想,就越是觉得快要受不了了,催着许栀赶紧去干货铺子买东西。
家里原本有些干海货的,不过因为家里多了许柏这个小吃货,成日里不是想吃这个就是想吃那个,还说自己小,想要长得又高又大的,就得多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张兆慈也是很支持家里的孩子多吃一些海产品,经常吃了,家里的存货也就没有了。
许栀给自己穿好厚厚的棉衣,又把许柏打扮成了一个只露着两只眼睛的圆球,姐弟两个牵着手,连车都不用坐,后面跟着青苗还有府里的一个侍卫,就往街上走。
将军府就在县里那条东西商业街的最西头,而干货铺子则是在这条街的中间位置,河西新县城其实不是很大,东西长有五百米,南北稍微的宽一些,东西方向跟南北方向各有一条商业街,不过东西方向的大街因为从动边的城门一直到西边的城门,是河西的主要交通干道,很是宽阔,能够并排走四辆马车,两边的店铺一般都是一些南北商行,因为河西靠近边关,很多商家在河西有商行,为的就是能够把这边的一些皮货跟羊毛羊绒产品贩卖回内地,而现在最大的羊毛羊绒料子的生产,掌握在卫朗跟许荛的手里。
南北街道稍微短一些,再加上南北街道两边就是新建的居民区,街道只能并排走两辆马车,两边的店铺都是一些小吃铺子,这条街道是许柏最喜欢逛的,好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许栀拉着许柏,步行到了那家南北干货行,伙计看到许栀,赶紧过来打招呼,道:“哎哟,是许小姐来了啊,赶紧里面请。”
许栀笑着说:“李小哥,我想买些虾皮还有海带,要还有那新鲜的虾干,瑶柱,也要一些的。”
因为经常过来,许栀已经知道铺子里几个伙计的姓氏,不光是过来铺子里,就是在路上见了,也会跟人家打个招呼,没什么架子。
这是许荛跟张兆慈历来的行为影响到了许栀,不管是许荛还是张兆慈,在府里的时候跟自己府里的人挺注意尊卑的,但是在外面,人家又不是自己府里靠着领自己月钱生活的人,为什么要对人家端着架子高高在上,再加上许荛也不是个能端的起架子来的人,在河西这么些年,大家就都知道,河西的许县令,是个和善人,没什么架子。
许栀拉着许柏,跟着伙计就到了里间,里面有个简单的会客室,来了贵客一般都是在这里面招待的。
许栀刚进去,就看到货行朝向内院的棉帘子被人一下子就掀开了,一个身影一边走进来,一边有些不耐烦的对身后的人说:“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在这里待够了,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三个月了,眼看着就要下雪了,再不回去,我还要在这边过年吗?”
等到人进来了,许栀才看清楚,来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棉披风,兜帽戴在头上,脚上是一双鹿皮的靴子,里面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棉袍,身量也就是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大概是感觉到屋子里有人,抬头朝着许栀一看,许栀看清楚来人的样貌,就感觉自己的脑袋彷佛被人用重锤狠狠的砸了一下,一下子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
来人看到许栀的目光,微微的皱了皱眉,对站在许栀身边的伙计说:“你怎么回事,怎么把人给带到这里来了?”
伙计赶紧行礼,说:“少东家,这是县衙许大人的千金,是咱们铺子的老主顾了,每次过来都是要买很多的东西,有些还得从后面仓库拿,所以都是在这里稍事休息的。”
被伙计称为少东家的少年点了点头,接着就掀了帘子出了房间,许栀这才回过神来,眼睛依旧是呆呆的看着那个还在稍微的晃荡的棉帘子。
许柏看到许栀的表情,微微的皱了皱眉,他很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姐姐这样,许柏很喜欢这个姐姐,从小是独生子,后来更是孤身一个人的许柏,对现在家里的哥哥姐姐都很喜欢,但是最喜欢的还是这个一直都在照顾自己的的姐姐,看到姐姐对着一个陌生的男孩子露出这样激动,伤感,甚至是无措的表情,许柏觉得自己原本因为要吃到好吃的东西而有些雀跃的心情,也有些低落下来了。
伙计赶紧给许栀跟许柏上了茶,还给拿了几样干果放到果盘里,许柏问道:“伙计,那个人是谁呀?”许柏现在最想弄清楚的就是这个让自己的姐姐露出异样表情的男孩子是什么样的身份。
伙计说:“这位呀,是我们货行的少东家。”
许柏奇怪的问:“他年纪好小呀。”
伙计笑着说:“是呀,几年才十二岁呢。”
许柏又接着问道:“那他来这里不想他的爹娘吗?我哥哥都十四岁了,就一直跟我们的爹娘在一起呢。”
伙计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了,主要是他对自己的这个少东家也不是很了解的啊,许栀拉着许柏,有些不赞同的说:“弟弟,怎么能够问人家这么隐私的事情呢?”
许柏看了看已经平静下来的棉帘子,没有做声,心里却在想,为什么要问,还不是因为你看到人家脸色不对劲我才问的吗?
许栀强撑着,买好了自己要的东西之后,就带着许柏回了家里。
回到家里,许柏一直粘着许栀,许栀原想着好好的整理一下自己的记忆的,因为许柏的插科打诨,没有办法,只能是带着许柏,把已经剁好了洗干净的大骨头放到大锅里,锅里倒满了水之后,就把锅坐到屋里的铁炉子上。
这个铁炉子还是许荛在许棣的帮助下研究出来的。
许荛小时候跟着父母下放过,后来故地重游,在下放的村子里住了两天,因为是冬天,人家就给许荛的屋子里烧了这么一个铁炉子,不管是烧炭还是烧木头,铁炉子热的快,上面再放上一个烧水的壶,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铁炉子下面用一个小铁片封好了,一晚上屋子里暖和和的,而且还不干燥。
初来河西的时候,许荛还没有想到呢,一直到了第二年,许荛说起自己曾经在农村的事情,说到这个铁炉子,许棣很感兴趣,硬是请了一位铁匠师傅,把炉子做出来了,不过这个炉子的烟囱不好做,许棣就在屋子里用砖头给垒了一个烟囱,因为现在工业不发达,铁制器具价格高昂,这个炉子其实就没有推广的必要了。
屋子里一会功夫就有了骨头汤的香味,许栀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那个炉子就放在外面靠近门口的地方,不光是用砖头垒了烟囱,炉子跟烟囱之间还用砖头跟黄泥垒了一个很大的空间,因为没有水泥,只能用黄泥给抹平了,然后外面贴上一块铁皮,就相当于是暖气片了,冬天天冷了,洗了袜子之类的放到这上面一晚上就能干了。
许柏坐在炕桌的另外一边,手里拿着许棣给他做的识字卡片,眼睛就没有放在识字卡片上,而是一直盯着自己的姐姐许栀看。
许柏一直觉得,自己的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这个时间所有的男孩子都配不上自己的姐姐,这冷不丁的自己的姐姐因为见到了一个男孩子,回来就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许柏有些不淡定了,但是想要跟姐姐就着这个话题讨论讨论,估计一开口自己就能被姐姐给挡回来吧。
许栀现在也顾不得自己的弟弟了,坐在炕头上,心里却在自己的记忆里面巴拉刚才见到的这个看起来年轻了很多的男孩子。
那是自己跟着定国公府的人一起发配岭南的时候,走到半路,国公府的老夫人有些不行了,但是每日的五十里路不能耽搁,国公府的人想要拿钱贿赂押解的差役,但是谁都不敢接受贿赂,最后只能是府里的几个年轻的人背着老夫人继续往前走。
轮到许栀的时候,许栀背着,身边一边一个帮着扶着,现在再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许栀还会觉得自己眼前发黑,脑袋里面嗡嗡的像要炸掉一样,每喘一口气,胸膛就跟用刀割着一样。
府里的人欺负许栀无依无靠,硬是逼着许栀背着定国公府的老夫人走,最后跟国公府一起发配的另外一家子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不下去了,不知道怎么跟那些差役讲的,拿出钱买了一辆板车,让把老夫人放到板车上拉着。
不管人家是处于可怜自己,还是因为跟定国公府有旧,帮的是自己,许栀就感激人家,在驿站歇息的时候,许栀去给人家道谢,这才知道,出头的那个年轻人,是先平西侯家的长子,叫做郑伯源,是平西侯先夫人留下的孩子,平西侯跟定国公府一样,都是因为夺嫡的时候站错了队,被一起发配的岭南。
那个时候的郑伯源,跟现在比起来,只是脸上多了几分的沧桑,许栀跟他道谢,他只是摆了摆手,让许栀不要往心里去,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只可惜,后来到了地方,两家人没有在一起,许栀也不好打听平西侯家的事情,一直到许栀投海,都不知道郑伯源后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