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承帝突然问陈兆慈:“岳先生一行现在何处?”
陈兆慈愣了一下,回道:“前日柏哥儿来信,说去了他四姐家中,他四姐嫁到了高青县的林家。”
永宁侯被陈兆慈的回答惊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儿媳妇竟然就跟回答自己的问题一般,没什么尊称敬称的,就像是平日里闲聊一般回答了梁承帝的问题。
梁承帝也是略微的一个愣怔,接着又想起曾经听说这个永宁侯府的三夫人,不是个喜欢繁文缛节的,现在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了。
永宁侯张口想要说陈兆慈的,但是想到陈兆慈往日里就是这般行事,心里一个劲的叹气。
梁承帝想到快要过年了,有些怅惘的说:“也不知道过年他们能不能回来呢。”
陈兆慈笑着说:“回来的,柏哥儿说了,要回来陪着他的老祖母过年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梁承帝对陈五福说:“五福,你从乙队安排二十个人,星夜赶往高青县,一定要护好岳先生一行。”
陈五福答应一声,去外面安排人,这一晚上,陈五福已经从内卫里面调派了不少的人手了。
梁承帝对永宁侯说:“许侯爷,待到明日过了御书房开窗通风的时间,就请陈家的去西南配药,还得请贵府的三夫人留在宫中,随时替朕诊治才是。”
永宁侯有些为难的说:“可是兆慈是命妇。”
梁承帝摆了摆手,说:“朕知道,朕这御书房,西次间是伺候茶水点心的宫女住的地方,还得委屈三夫人暂住西次间,一应药材,全部从贵府拿来,这几日,三夫人有什么要求,就去找五福商量,宫中的密道,有一个入口就在御书房,这是皇宫最大的秘密,你们今日也知道了。”
想到那个密道,永宁侯心里一个劲的嘀咕,帝心难测,谁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因为知道这个秘密而被眼前的这个帝王给灭了口呢?
梁承帝让陈五福带着陈家兄妹去了西次间,让永宁侯在罗汉榻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慢慢的说道:“此次中毒,应该是王修媛下的手。”
永宁侯惊讶的说:“王修媛?她不也是王家的吗?怎么会用西南出来的毒药?”
梁承帝冷笑两声,说:“这王家,当初分家的时候,旁支对嫡枝多有不满,而嫡枝对旁支早些年也是多有打压,双方关系本就不睦,淑妃出身旁支,是我在潜邸的时候,先帝给我选的侧妃,后来王家为了保险,从嫡枝选了一位送到后宫。”
永宁侯想到王家的现状,确实如此,很多人还说,王家才是真正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被人所知的王家旁支出身的姑娘,送到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府中,后来竟然会成为皇帝的淑妃呢?而王家的旁支,更是出了王君卓这样有能力的人才,王家旁支,更是靠着王君卓在西南的势力,不仅仅是将王家的嫡枝给比了下去,现在王家的嫡枝更是要仰仗王家旁支过活。
王修媛是梁承帝登基之后王家送进宫的,并不怎么受宠,是后来生了皇子才被封为修媛,这么多年位份并没有上升,除了身边有一个刚成年的皇子之外,跟那些不受宠的宫妃没有什么两样,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女人,可不是仰仗着帝宠才能够活下去的人,就凭着这份隐忍,这份心机手段,她这是要打算将梁承帝毒死了,扶自己的儿子上位,毕竟,太后是整个大梁最尊贵的女人。
梁承帝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竟然还藏着这样一条毒蛇,如果不是因为太医院的院正说他中的是西南的奇毒,他还不会往王修媛的身上去想,王家嫡枝旁支之间的那些龌龊,他自然是清楚的,也是因为清楚,才会让王家的嫡枝送一个姑娘进宫,才会允了这位王家嫡枝的姑娘能够生个孩子出来,为的就是想要让这个王家嫡枝的姑娘牵制王淑妃,牵制王君卓,现在看来,自己好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这些后宫的隐私,永宁侯其实不想听的,但是现在,大概是梁承帝心里难过,身体又不好,就想着找个人倒一下憋在心里的这些苦水,永宁侯听的浑身麻木,很不能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到,只可惜,他的耳朵很好使,梁承帝说的那些话,他都能够听到,而且听的还很清楚。
梁承帝说:“许侯爷,我跟你从小认识,更是将我的希望放到你们家里长大,为的就是我相信你,相信府上的太老夫人,毕竟,太老夫人是个重诺之人,当年大长公主虽然在城外的庙中清修,可是立下过重誓,她老人家的子孙,一定会效忠大梁的皇室,这些年,你们做的都很好,认真算起来,是我们萧家对不起你们许家家。”
梁承帝连自称都变了,这是准备要跟永宁侯拉家常,永宁侯的精神不由的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知道,梁承帝这样做,后面一定会有重要的事情交代,前面几次,但凡是有什么重要的危险的事情想要让永宁侯府面去做,都会先跟永宁侯打这样的感情牌,永宁侯心里清楚,自己的亲娘就是当年那位精彩绝艳救大梁于水火的大长公主的亲闺女。
永宁侯曾经就当年大长公主的这个誓言问过太老夫人,太老夫人却是一脸的悲愤,当初大长公主带着兵在外面打仗,看上了太老夫人的亲爹,结果那个时候,太老夫人的亲爹仅仅只是个校尉,当时的皇帝怎么能够同意大长公主下嫁呢?大长公主有能力右手腕,人长得更是风采绝伦,在当时的皇帝看来,大长公主就是他拉拢各方势力的一枚棋子。
大长公主给自己的皇兄卖命,却是不想让皇兄插手自己的亲事,兄妹两个因为这个起了争端,最后大长公主朱胎暗结,孩子还没生呢,太老夫人的亲爹就在抵抗北狄入侵的战役里面牺牲了。
大长公主生下孩子之后,就将孩子抱给了心上人的嫂子养着,也就是当年的忠勇侯的夫人李夫人,大长公主的皇兄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妹妹未婚生下来的孩子呢?大长公主后来为了自己孩子的性命,就跟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她的一母同胞的皇兄发下毒誓,自己的后代会世代效忠大梁皇室萧家。
也是因为如此,在平定了北狄,扫荡了西南之后,大长公主回到京城,去了城外的庙里清修,一直到死,都没有从山上下来过。
皇家的无情,永宁侯心里很清楚,听到梁承帝跟自己打感情牌,永宁侯的头皮不由得开始发麻,他知道,梁承帝此次遭遇了生死危机,能够挡在他面前的,除了那些内卫,也就是自己这一家子了。
永宁侯从凳子上站起来,沉声道:“但凭圣上差遣。”
梁承帝点了点头,说:“许侯爷请坐下,朕方才仔细的琢磨过,朕中毒这件事情,万万不能被人知晓,朕就想要看一看,王修媛他们是想要做什么,这偌大的皇宫,是朕的皇宫,这天下,是朕替我们萧家的祖先管着的天下,不是她王修媛能够染指的天下。”
永宁侯不由的为那位王修媛点了一根蜡,这王家,实在是太不知道好歹了,梁承帝是个爱护孩子的皇帝,但是前提是不能触及他的底线,作为大梁的皇帝,他的底线就是这大梁的江山,三皇子多么受梁承帝的喜爱啊,为什么梁承帝能够忍痛砍了他,不就是因为他跟外族勾结吗?大皇子为什么最后能够保全了一条性命,不就是因为他做的那些事情,都是靠着他的舅父帮衬才做出来的吗?
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这就是三皇子的下场,梁承帝心里再不忍,也不得不杀了三皇子,抄了万家,因为三皇子想要让出去的那些疆土,是大梁无数的将士用年轻的生命换来的,如果不将卖国的三皇子诛杀掉,那些守边的将士就不会答应。
永宁侯看着梁承帝,这个还算是仁厚的君王,这会满脸的疲态,但是却看起来有些亢奋,永宁侯方才听陈家兄妹说起过,这就是那种西南奇毒的效力,如果不能将这种毒解了,人就会在跟伤风一样的状态中,这样慢慢的消耗自己的精神,最后耗尽精气神而死。
梁承帝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异样,端起手边已经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自己的精神,说:“许侯爷,朕的想法是,由你出面,跟京郊兵营的樊盛林联系,樊盛林是朕的心腹,你带着朕的手谕去找他,让他密切关注京城的兵防调动,朕想,王修媛既然能够给朕下毒,她后面应该是还有后手,朕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暗中帮着她,但是这个人,一定能够调动京城之中的某几个营卫的兵力,许侯爷,京城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慎就会引起大乱子,所以,许侯爷你的责任非常的重要。”
永宁侯从雁门关离开之后,就没有跟军中的将领有所联系,这个樊盛林永宁侯知道,是个非常傲气的人,带兵很有一手,不管是多了纨绔的人,到了他手里,总能给你训练成一个当兵的样子,有些人家求着把自家不争气的子弟送到樊盛林的兵营之中,不过一般人樊盛林也不会收就是了。
永宁侯赶紧站起来躬身行礼,梁承帝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继续说道:“王家虽然是王君卓在西南,但是王家在西南经营了几十年,势力不可小觑,淑妃母子被朕关起来了,不排除王家想要将王修媛母子扶上位的可能,西南守军的动向,也得时刻关注才行,现在要防备王家从西南调兵回来,所以,许侯爷,还得请许侯爷将京中局势跟许棣分说一二,让许棣跟卫朗从雁门关还有吕州暗中调兵,驻守在西南一线,如果王家引西南守军往京城行进。”
梁承帝说到这里,目光沉沉的看着永宁侯,永宁侯只觉得一颗心跳的越来越重,重的自己好像是要承受不住那种沉重带给自己的压力一般。
梁承帝慢慢的张开嘴,轻轻的吐出来三个字:“杀无赦!”
永宁侯头上的冷汗沿着鬓角流到耳根,都说帝王一怒,浮尸千里,这话可不是讲着吓唬人的,君王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永宁侯想到那些年轻鲜活的生命,只能心里深深的叹息一声,对着梁承帝应下来。
永宁侯接到了这两个命令,就被人带着从密道里面急匆匆的走了,回到侯府,许荛正在自己的书房等着呢,看到永宁侯自己一个人回来了,赶紧问道:“父亲,兆慈呢?兆慈为何没有与您一同回来?”
永宁侯这大半夜的,又惊又怕,回来了就想着喝一碗热茶驱驱身上的寒气,安慰一下受惊过度的心,听到许荛开口就问他自己的媳妇,没好气的自己倒了一碗茶,说:“你没看到你老子回来了吗?大半夜的也不知道给我倒一碗热茶。”
许荛赶紧从墙角的红泥小火炉上煨着的铜壶里面往已经不是很热的茶壶里面倒了热水,笑着说:“父亲,是儿子的不是,您喝这个,这个热。”
永宁侯连着喝了两碗热茶,这才算是舒了一口气,把这一晚上的经历跟许荛讲了一遍,许荛听了,皱着眉头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大舅哥从西南回来之前,兆慈就要一直在宫中待着吗?”
永宁侯点了点头,说:“我听圣上的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老三,咱们这次真的到了坎上了,以咱们现在的势力,跟王家相比,没什么胜算的,所以,只能帮着圣上,将他身上的毒清楚了,然后防着王家狗急跳墙,引了兵进城危害皇上的性命。”
许荛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就有些释然,说:“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了,只是咱们现在的准备,确实不够时真的,父亲,是不是要给舅父写信,让舅父带着孩子们回来呢?”
永宁侯摇了摇头,说:“孩子们在外面比起在京城还算是安全些,就不要让他们回来了,我这就给许棣写信,你派人赶紧给许棣送过去,西南的局势现在牵扯到京城的局势,万要将西南的守军拦在西南才是。”
许荛想到许棣,不由得为他鞠了一捧辛酸泪,自己的这个儿子,现在已经被当朝的皇帝当作救火队长,哪里出了问题,就会将他放到哪里,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被反攻倒算。
许荛点了点头,问道:“父亲,那兆慈呢?她在宫中习不习惯,适不适应?”
都什么时候了,许荛竟然还在关心这些事情,细想一想,都说许家的三爷是个疼媳妇爱孩子的,还真是呢,如果他没有这个心,怎么能够挣到这个名呢?又想到陈兆慈那实在是说不出口的规距,永宁侯想要跟许:荛说一下的,但是想到现在还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也就没有再开口,而是咬了咬牙,说:“兆慈在宫中一切安好,只是因为圣上中毒一事不能经过太医院,才把人留在宫中,能够时时的替圣上诊脉,待到你那大舅兄从西南回来,给圣上解了毒,她就能够回到家的。”
许荛听到这里,心里又开始盘算陈兆柽从京城去西南,再从西南回到京城需要多长时间,想到自己算的时间,脸都变了,说:“那这段时间兆慈不在家中出现也会让人怀疑的啊,父亲,这个要如何处理?”
永宁侯摇了摇头,说:“这个现在已经顾不得去在意了,你自己想个法子圆过去就是,时候不早了,待会太老夫人吃早饭的时候我过去跟太老夫人说一下,你赶紧给许棣写信派人送过去。”
许荛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给许棣用秘格写了信,然后还给两个孩子准备了一些礼物,待到天亮了,就派了家中的侍卫往淼州而去。
陈兆慈跟许荛经常这样给淼州送东西,那些监视许家的人见了,也不往别处去想,却不知,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失误,让王家筹谋了几十年的事情灰飞烟灭。
王修媛是个长得不是多么明艳的女子,当初能够从王家众多姑娘中被选出来送到宫里,大概是因为她足够的理智,足够的冷静,在王家几位长辈看来,是个可堪大用之人,而这位王修媛,也确实是个心气高的人,她根本就不奢望帝王的情爱,她想要的一直都是那个最高的位置,她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她想要当太后。
前些年,因为六皇子七皇子还小,她冷眼旁观三位皇子之间的争斗,她更是没有少了推波助澜,只是她做事情例来隐秘,王家又有淑妃跟大皇子在前面顶着,很少有人能够关注到这个一直幽居深宫中的位份不高的修媛。
一直到隐忍到大皇子被圈禁,三皇子被砍头,而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被梁承帝明确的放弃,她才开始放开了手脚,将一些原本放在暗地里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上。
王修媛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如果不是这次六皇子想要朝着郑媛媛下手,任是谁能够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位在宫中运筹帷幄的女诸葛呢?
昨日许侯爷进宫面圣之后,梁承帝一直在琢磨,为什么是王修媛所出的六皇子对郑媛媛动手,暗地里却是邵嫔所出的七皇子暗地里鼓动呢?梁承帝一直以为,是因为邵嫔聪慧,帮着七皇子给六皇子做套,可是,越是考虑,梁承帝越是觉得,如果六皇子得逞了呢?六皇子可是还没有娶正妃呢,如果他真的跟郑媛媛有了肌肤之亲,六皇子来找自己赐婚,再说是因为受了七皇子的鼓动,自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样一石二鸟的事情,这样滴水不露的计策,也就是王修媛能够想出来的把,梁承帝甚至在想,就是七皇子来鼓动六皇子做出这样一件带着几分风流的事情,应该是也是受到王修媛的蛊惑。
永宁侯坐在书房里面,越想越是震惊,越想越是佩服,王修媛此人,确实是个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