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和严寒,就像一对彼此相爱的恋人,总是如影随形。
次日,雪更大了。
真的像鹅毛般,大片大片地飘落。
气温再度下降。
梅雪儿清晨醒来,发现一双脚,还是冰凉的。
她有些怀念以前那只毛茸茸的小熊。
那是她二十岁生日那天,爸爸送给她的,有大半个人那么高。
来到这个世界前,她每晚都会抱着那个小熊入睡。
冬天,她会将脚丫子踹进小熊毛茸茸的腋窝。
这让她感觉不仅暖和,而且踏实。
这儿没有小熊玩偶,她便习惯抱着个柔软的枕头睡觉。
透过窗户,她看到外面一片银白。
这样的天气,让人想赖床,可太后召见,她不敢贪睡。
入宫没法带暗卫,马车在宫门口便停下。
梅雪儿让温丙在此等着,自己带了南星进去。
“太后听说你今日要进宫,早早便起来了,一直念着哩!”一路上,匡嬷嬷都在说着太后如何想念她。
“太后娘娘慈爱,能陪陪她老人家,是我的福气。”
一片雪花落在梅雪儿睫毛上,她伸出手,轻轻掸去,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
太后虽然病情有好转,可毕竟年事已高,身体各方面机能都退化了。
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入了寿康宫,梅雪儿还没及跪下行礼,太后就冲她招手,“免了,免了,丫头,快过来,陪我老婆子说会话。”
梅雪儿也不矫情,乖乖走过去,在太后身边坐下。
太后一把抓住她的手,“丫头,苦了你了!”
这话让她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这个老太太,倒真的像祖母一般疼惜着她。
她头微垂,掩住脸上的神情,“多谢太后挂念,臣女,过得很好。”
“太后?臣女?”这样的称呼,让太后觉得有些生疏,好像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就远了。
她一愣,“哀家记得,你以前都是叫皇祖母的,也是自称孙媳妇的。”
靖王和梅雪儿和离一事,不可能一直瞒得了太后。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还好,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太后伤心了几天也只能接受了。
只是有时脑子不太好使,总是会忘记一些事。
比如此刻。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是靖儿二十一岁生辰……”太后一句话,让梅雪儿一时语塞。
今天是狗王爷生辰么?好像温乙说过是腊月二十八,只不过她没记在心上。
哼,狗王爷生辰,与我何干?
太后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摸了摸梅雪儿的头,“唉,又糊涂了……唉……说到底,还是皇家对不住你。”
险些又掉下泪来。
梅雪儿抬眸,笑得淡然,“太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无论怎样,我对太后的孝心,还和从前一般无二。您看,我还专门为您带了药。不过,您得先让我先诊诊脉。”
太后哆嗦着嘴唇,慢慢伸出手。
梅雪儿仔细检查一番,“太后的病,已经好了六七成。再将养一段时间,便可完全康复。您老莫急,这病,得慢慢养。待到春暖花开、冰雪融化时,便可以同小辈们一起去御花园赏花了。”
太后勉强笑了笑,“哀家就说嘛,你的医术,连太医院那些老家伙,都是比不上的,可皇帝还不以为是,总说哀家太高看你。”
“母后又在背地里说儿臣的坏话?”崔启墨突然走了进来,打趣道。
梅雪儿赶紧起身行礼。
“起来吧!”崔启墨坐下,冲梅雪儿抬抬手,“朕过来向母后请安,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太后白了他一眼:不是你叫人宣人家进宫的么?
崔启墨回看太后一眼:母后啊,朕才是您的亲儿子哩!
“靖……丫头,后日便是除夕,按例,明晚皇宫中要举行宫宴,你一定得来呵。”太后没再理会皇帝,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让梅雪儿坐下。
“我……”梅雪儿愕然。
她已不是靖王妃,以什么身份参加宫宴?
“太后叫你来,你就随你父亲一同来罢。”崔启墨在一旁说,“明晚,朝中重臣都会携家眷入宫的。”
梅雪儿很想说不参加。
一群不认识或不熟悉的人坐在一起,说些场面上的假话,勾心斗角的,还随时担心说错话,做错事,随时都在算计人或防备被人算计。
这样的应酬,她不喜欢。
就如同上次燕王府的赏菊宴。
况且,她不想在宫宴上,看到,那个男人。
可太后和皇帝都这样说了,她不敢说“不”。
崔启墨又和太后说了会话,便起身了,“母后,朕还有事。哪个谁,你就在这里多陪太后说会话。”
“那个谁”应了声“是”,“臣女也正好想多陪陪太后。”
皇帝刚走到门口,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李公公突然走过来,小声问道,“梅姑娘,上次,你给老奴的那个药……”
梅雪儿这下明白了,皇上过来是找她讨药的。
皇上定是吃了那药,感觉不错,却不愿屈尊降贵让她诊治,便借着太后的名义,让她进宫。
梅雪儿眨了眨眼睛,“李公公,这药呢,要根据患者的实际病情开,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否则,也是对患者的不负责任。”
李公公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皇帝慢慢踱走的背影,然后,还是咬了咬牙追了上去。
然后,梅雪儿便听见门外传来训斥声,“朕是天子,她又不是太医,成何体统?再说,朕身体好得很。”
“皇上,梅姑娘的医术,您也瞧见了……”
太后一听,又开始嫌弃地翻白眼。
梅雪儿无奈地摇头,冲太后笑了笑,转身走过去,“皇上,臣女有个方子,是专门调养身子的,想献给皇上。但请皇上允许臣女把把脉,这样,才能精准的掌握每味药的比例。皇上用着,也才能达到最佳的调养效果。”
“这样啊?既是调养身子的,那,朕就勉为其难,试试吧。”崔启墨重新回来坐下,撇撇嘴,貌似有些不情愿地伸出手腕。
帝王也是人,即便皇帝,也是有孩子气的一面。
梅雪儿一边想着,一边搭上了皇帝的脉。
太后嚼着桂花糕,看着皇帝,继续嫌弃。
匡嬷嬷则在一旁,抿着嘴偷笑。
梅雪儿开了方子,递给李公公,“请太医院照此抓药便成,但这个调养身子的方子,需要根据皇上的身体状况,随时进行调整。故,至少每隔三月,我就得为皇上把一次脉。”
李公公接过方子,压低声音提醒,“此事,还请梅姑娘守口如瓶。”
“李公公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崔启墨终于走了,太后才忍不住点了点梅雪儿额头,“丫头,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她转而又甚是担心,“皇上的病,哀家是知道的,连张院判也没法子。你真有把握?否则……”
“太后放心,我有把握的。”
“那就好。”太后拿了块桂花糕,递给梅雪儿,随口问道,“对了,丫头,靖王府那棵桂花树,明年真能开得更好?是不是明年哀家能多做些桂花糕了?”
她又忘了梅雪儿已经和靖王和离这事儿。
梅雪儿险些被刚吞下去的桂花糕呛死,她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昨晚只顾着泄愤让狗王爷心痛,竟忽略了,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那棵树比她小命还尊贵。
她砍死了那棵树,若狗王爷因此将一顶犯上或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整个梅家都得遭殃。
当时也忘了,太后每年都要用那棵树上桂花做桂花糕的,换棵树的花,这老太太都品得出不一样来。
那棵桂花树,不仅仅寄托了狗王爷对他爷爷的念想,也是太后对她老公唯一的念想。
唉,冲动了!
唉,草率了!
唉,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