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碧云心雾水涟,马骋牛驻羊撒野。
离开真国京城时梅枝才刚抽出新芽,如今却已是初夏时节。
春天,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
沿着草场上的河流下行,草越来越少,高大的乔木越来越多,眼前更是千里沃土,满眼葱翠,花香四溢。
只有昌国,才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既有良田沃土,又有广袤的大草原,向东地势再度拔高,还有延绵的雪山。
发达的农耕支撑起了昌国的经济,广袤的草原又锻造了昌国强大的骑兵,这是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比拟的。
再过两个城镇,便是昌国都城邺城。
奉昌皇令,康王已带人在此迎接真国使臣。
抱拳客套一番后,康王看向崔宏靖身后,“不知这一路上,婉公主可好?”
崔宏靖走过去,立在马车前轻唤一声,“婉公主,康王亲自来接您了。”
“……我就不下去了。”许久,婉公主才没什么情绪地说了一句。
康王面色一怔,快步走了过去,跪在马车前,“姑姑,奉父皇诏令,侄儿在此等候姑姑,还请姑姑见侄儿一面。”
等了许久,马车里都没有任何声响。
康王有些着急,回头看了看崔宏靖,眼神中已有不善:莫不是其中有诈?
他再次磕了个头,“这些年来,父皇一直记挂着姑姑,还请姑姑让侄儿见上一面,侄儿才能放心。”
再过了片刻,马车里才伸出一只手,轻轻掀起了车帘。
“我很好,只是长途跋涉有些劳累。”
康王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很漂亮的中年贵妇。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姑姑。但从她脸上,能看出父皇的影子。
没错,这就是姑姑!
可她眉宇清冷,完全没有与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与激动,看到康王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康王有些纠结,这真的是那个让父皇牵肠挂肚的婉公主吗?
不是说婉姑姑一直和父皇的关系极好吗?
车帘已放下,康王无奈,只得退下。
他悻悻地站起来,走向崔宏靖,想问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或许,姑姑见到父皇,就不一样了,毕竟她与我这个侄儿,素未谋面。
邺城,昌国皇宫。
颜若冰搓着手在殿中来回踱了半个时辰了。
“皇后,你看朕的头发,可有凌乱?”
“这龙袍,是不是有些过于庄重了,要不要换件便服显得亲近一些?”
“待会见到皇妹,朕就保持这样的笑容可好……不,不行,换一个……这样呢,是不是更好一些?”
“到时朕的手放哪儿,朕想去抱抱她,就像小时候抱她那样。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会不会不妥?”
……
皇后轻笑,“皇上,你太紧张了。莫要顾虑这么多,待会看见婉公主,一切顺其自然便是。过于刻意,反而不好。”
“……哦,皇后说得对,说得对。那,我还是去换身便服。”
“皇上!”皇后叫住他,“和婉公主一起来的,还有真国的使臣,您不能穿便服。”
她上前替皇帝理了理紫黑色的龙袍,“龙袍才能在真国使臣面前彰显我大昌的国威。”
她随后扑哧一笑,“皇上如此英明,此刻却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朕,朕的确是有些紧张过度。”他搓着手说,“……朕想去南门候着,朕想早一刻见到皇妹……”
“皇上!”皇后有些无奈地笑了,“臣妾刚才就说了,随行的还有真国的使臣,您不可屈尊去城门。皇上便在宫门口等着,已是极限。”
“……可是朕……那,好吧……”
“真国使臣到——”
候在宫门口的颜若冰一听,立即上前了几步,几乎便要冲出宫门去。
“咳!”皇后轻咳一声,他这才顿住了,但脖子伸得老长,眼巴巴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队伍。
“外臣叩见陛下!”崔宏靖朝颜若冰行了个晚辈礼,不卑不亢,随行也都分别见了礼。
“靖王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颜若冰客套两句后,便急切地问:“为何不见,朕的皇妹?”
崔宏靖走到婉公主车驾前,躬身道:“婉公主,咱们到了。”
婉公主这才移步下车。
早有宫女在一旁候着搀扶,婉公主却轻轻避开,自己下了车,扭头用很复杂的眼神瞧了崔宏靖一眼,这才径直朝颜若冰走过来。
“来了,来了。”颜若冰小声嘀咕着,快步上前。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让他朝思暮想的妹妹。虽然她长变了些,可他仍一眼便确定,这就是他的妹妹。
仍是那个在真国皇城城墙上立着,目送他远去的妹妹。
因为过于激动,他眼里泛着泪花,还险些踩着了衣摆。
只是,他脸上的欣喜和激动,很快便僵住了。
因为,他的皇妹神情木讷,双眼空洞。虽然也在看着他,却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颜若冰:近二十年没见,她一定是忘了朕长什么样了。没关系,没关系,她很快便会想起来的。
她或许是太激动了,就像朕一样,激动得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立马在心里为婉公主找了无数个借口。
然而,婉公主走到他面前后,只是歪着头看了看他,然后微微福身行了个礼,便立在那里。
甚至没唤一声“皇兄”。
颜若冰有些尴尬,想象中兄妹相见的感人场景呢?
“你……”他上前,想如从前那般扶着她的双肩,好好看看她。
可她不动声色后退两步,避开了。
他的手,再次僵在半空。
之前有多期待、多兴奋,此刻便有多伤心、多失落。
他转身看向崔宏靖时,像是突然间就换了个人,周身上下全是上位者的威压。
“靖王不应该给朕一个解释么?”
崔宏靖拱拱手,还未应答,婉公主却开口了。
“这一路上,靖王待我极好。皇上要靖王给你解释什么?”她一脸的不解,那表情虽然并无恶意,甚至单纯得像个孩子,可那份对昌皇的疏离,和对靖王的维护,让颜若冰差点一口老血没喷出来。
皇上?她居然叫朕皇上?连皇兄都不肯叫一声么?
她同朕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替一个外臣说话。
“哎呀!”皇后一旁见势不对赶紧过来,“瞧瞧,这大喜的日子,都杵在这宫门口作甚。你们千里奔波,想必也累了。先休息片刻,今晚,皇上还特意准备了宫宴。有什么话,咱们晚上再说。”
身后,楚王暗地冷笑:幸好上次去真国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姑姑,否则还不知会碰一鼻子什么灰。
他又偷偷瞄了一眼既尴尬又愤怒的皇帝:老头子,你不是常常说自己和这位皇妹感情有多好么?就,这么个好法?
说不定人家在真国过得好好的,有男人有儿子,非要弄回来,人家当然不开心了。老头子,你没见人家对这位靖王,可比对你好太多了。
啊——难道,他俩有一腿?
真国皇子与他老子的贵妃通奸?真够劲爆的!
楚王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啃着瓜:呵呵,今晚的宫宴,想必一定热闹得很。
当天下午,崔宏靖一行被安置在了驿馆休息。
婉公主则进了宫,皇后早已将公主以前住的宫殿收拾了出来,一切都是她离开时的模样,就连所有家具摆件,都是以前的样子。
皇后亲自将她送过来,“公主便先歇息一会,本宫还要去准备晚上的宫宴,就先失陪了。”
婉公主微微福身,没说话。
皇后也不介意,转身离去。
“皇后娘娘!”婉公主突然叫住了她,“我想见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