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靖王府里,微风轻拂,虫鸣声此起彼伏。
“皇上只是想看王爷如何做,或许并非一定是要向老将军的性命。”庄翔走过去,轻声道。
崔宏靖负手立在那棵桂花树前。
盛夏已过,可眼前的树桩依旧没有发芽的迹象。
“它是不是已经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了。”他似没听见庄翔的话。
雪儿不是说过,桂花树生命力异常顽强,绝不会轻言放弃吗?
庄翔暗自叹了口气,提醒道:“王爷?”
“翔,你错了,父皇是真想让向老将军死,什么罪名无所谓,可以随便安一个。因为昌国之行让他发现,向老将军对本王极为维护。以向老将军在军中的威望,父皇又怎会让本王有此助力?”
“那,那皇上将向老将军革职便是,又何苦……他难道不知道如此会动摇军心吗?”
“父皇从来不是一个心善之人,况且,他已经疯。”崔宏靖蓦地转过身子,眼中精光一闪,“放心,本王不会让他因我而枉死。”
“王爷打算硬来?”庄翔浑身一个激灵。
“不然呢?”崔宏靖冷着声:“有所为有所不为。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救!”
“要不,就按我之前说的,像付公公那般,找个替身?”
崔宏靖摇头:“验明正身那一关,过不了。”
“如果,验身之人,是咱们的人呢?”庄翔道。
“父皇如何考虑不到这一点?他身为帝王不会自己动手,可定定会找自己绝对信任之人。”
庄翔:“皇上多疑,要说他最信任之人,非李公公莫属。”
是啊,李公公是皇上的心腹,又怎会违抗圣命相助他人。
正在此时,暗卫小跑着过来,小声回禀道:“王爷,孝亲王来了,没带任何随从。”
崔宏靖一怔:莫非……
“带他过来。”崔宏靖使了个眼色,庄翔便识趣地退下。
“六弟所来何事?”直到崔宏孝将头上的大兜帽取下后,崔宏靖才问。
“梅丞相离开时曾吩咐,要尽全力相助三哥。”崔宏孝轮廓分明的五官,在夜色下愈发立体,显得刚毅而果敢。
崔宏靖注视着他,一时没说话。
他在判断,对方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毕竟,两人以前虽未交过恶,却并无过深交情。
“芊月被扣在了宫中。”崔宏孝继续道:“梅家的其他人,想必三哥已妥善安置了。”
“不错!”崔宏靖没瞒着他:“他们很安全……除了丞相不知所踪。”
“这便是我与你站在一起的原因。”崔宏孝道:“若明日你要劫法场,算我一个。”
见对方依旧没说话,他继续说:“我是一名武将,对上阵杀敌,用性命和鲜血护住我大真疆土的忠诚将士,绝不会见死不救。况且,是德高望重的向老将军。”
“即便连累了孝亲王妃,你也愿意?”崔宏靖终于开口了。
“……”孝亲王沉默片刻,“不会连累她。”
却没什么底气。
崔宏靖冷笑:父皇,你已经这么不得人心了么?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响动,“有刺客,抓刺客……”
孝亲王赶紧重新戴上大兜帽。
庄翔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递上一张纸条,“刚才有人闯入,只用暗器留下这张纸条。”
“武功很高,你们都留不住?”崔宏靖有些诧异。
庄翔惭愧地低下头,“连是男是女也没看清。”
京中竟有如此武功高强之人?崔宏靖一个激灵。
除了李陌,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的身手如此出神入化,能在全府暗卫攻击下,连身形也没让人看清。
他没再多想,接过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李代桃僵!
他瞳孔一阵紧缩,将纸条交给崔宏孝。
“会是谁?”崔宏孝眉头一皱。
崔宏靖沉吟着道:“若非圈套,送信之人必是明日要与我一起监斩之人。咱们做两手准备……六弟,谢谢你!”
顿了顿,“有两件事,我要告知六弟,第一,小心颀王。第二,我志在找出皇祖父和母妃之死的真相,其他的,我不感兴趣。所以,若六弟有那个心思,我愿鼎力相助。”
崔宏孝大惊,心里一阵激荡,缓缓道:“我自知身体里流着昌国皇族的血,故从未想过。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便是我毕生夙愿。”
“谁说婉姨是昌国公主,你就不能继真国大统?!”崔宏靖道:“再说,你不是已经记在了贤妃名下么。你现在是贤妃之子,是平津一母同胞的哥哥!另外,你可知,崔宏颀身体里流着谁的血……”
崔宏孝心中更加波涛汹涌。
身为皇子,他怎么可能没想过要去争那个位置,只是从小他便知自己没有资格。
他怎么可能想到,崔宏颀竟是南越王室后人!
崔宏靖简单几句话,便让他重新燃起了要去争的斗志。
直到回到王府,他脑子里还想着离开时崔宏靖对他说的话——“你会是一个好皇帝!会比父皇好很多。你得留着这条命,大真的未来,就靠你了。如果你实在没在心思,明日之事,你也不要参与,就当是为了你心爱的女人。”
他信梅丞相,梅丞相既然请他相助崔宏靖,便一定有他的理由。
梅丞相离京前,对他说的一席话,也再度重新响彻耳畔——
虽然这么多年来皇上将真国治理得看似国泰民安,可他猜疑心过重、权力欲过重,总觉得有人要谋夺他的皇位,所以他对外柔和,对内反而手段残酷、冷血无情,要将他自认为的“危险”消灭在萌芽之中。
靖王有帝王之才,可就因为先帝的过分宠爱,想立其为皇太孙,他便冷落针对崔宏靖多年,甚至无数次派人去刺杀,还杀了静妃,屠了静妃母族董大学士全府;
滇王不过是替董大学士鸣了几句不平,他便认为他会与靖王一起造反,便赶他到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只因孝亲王在民间有战神的称号,他便心生不忿,且其生母是昌国公主,他便不让他率大军对昌作战;
梅雪儿救过他的命,也救过太后的命,就因为得知她是南越安平公主的女儿,便只想着要她死,还派了杀手去暗杀;
八皇子的生母林才人当年也是受过恩宠的,不过因为无意间得知了宫中一件极其隐秘之事,因此事关乎她一位故人,故林才人一直不肯说出来,他便可以将其直接打入冷宫,还多年对自己的亲儿子八皇不闻不问;
……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也无一不在佐证梅丞相的话——
梅家三代为相,对朝廷忠心耿耿,只因梅雪儿的身世,他便要赶尽杀绝,还将芊月扣在宫中做人质;
向忠为真国开疆扩土,立下过汗马功劳,就因为害怕其成为靖王助力,便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要将其腰斩,还要让靖王监刑;
……
崔宏孝越想越后背发凉。
梅丞相说得没错,父皇的所作所为,早已让他身边的人离心离德、各怀鬼胎。朝堂不稳,大厦倾覆是迟早的事。国泰民安的表象,又能维持多久?
趁着夜色,淑妃来到了安隅苑。
她提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八皇子最喜欢的脆口酥。
“听说你找我?”她坐下,拿出一块点心,放到八皇子的小手里。
八皇子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他静静地吃着点心,吃完一块后,才开口:“最近,那个人来得更勤了些。”
淑妃抬眼瞧了他一眼,“然后呢?”
“看得出,他开始在意我。”八皇子语气中,没有丝毫愉悦,只有冷冷的嘲讽。
“上个月他来时,我送过他一个自己做的风车。他反复说喜欢,很开心的样子。”
“所以,昨日我便又送了他一把自己做的弹弓,我故意做得很粗糙,然后很天真地跟他说,如果父皇碰上坏人,就用儿臣的这把弹弓打他,保护自己,否则儿臣就会再次失去父皇。我说,我现在才发现,原来被父皇爱着的感觉,是如此幸福,不想再失去。淑姨,我当时强迫自己破天荒叫了他一声父皇。我看到,他眼中突然就有了泪光。可我内心没有丝毫动容。”
淑妃默默听着,最后叹道:“……许是他自己也已察觉,身边竟没有一个与他亲近的儿子。上了年纪的人,再冷酷也总是需要来自亲情的温暖。”
“所以,我觉得可能差不多了。你说,他会为了我,放我娘亲出来吗?”八皇子眼巴巴地看着淑妃。
淑妃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确定你想好了?你娘亲怎么说?”
“……娘亲之前说过,她没在乎能不能出冷宫,只在乎我好不好……”
“你可知你娘宁愿在冷宫受折磨也不肯说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事?”
八皇子摇头,“我不知道。娘说,我知道得太多,会没命。”
“也是。”淑妃叹道:“事已至此,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只要淑姨能为你做的, 一定会尽力去做。”
“谢谢淑姨,这么多年来,一直陪我胡闹。”
“傻孩子。”淑妃眼眶一热,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取出一个小纸包,放到他面前,“早些了结也好,我实在不想让你再服这毒药了。”
她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思虑片刻后又折回,“在你心中,觉得靖王此人,如何?”
八皇子抬眼看向淑妃,似乎有些不解她为何突然提到靖王。
他沉吟了一小会,“我与他接触不多。若淑姨觉得他不好,他便不好;若淑姨觉他好,他便是好的。”
沉吟片刻,他又说:“不过,靖王妃心善,因为她为了我到处找解药,是真心想救我。”
淑妃嘴角勾起一个笑,意味深长地说:“你父皇以莫须有的罪名,下旨要将向老将军腰斩,就在明日午后,要靖王监斩。他也会亲临现场,其实他只是想亲眼瞧瞧靖王会不会忤逆他。”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淑姨的母家,也是武将。”
八皇子注视着淑妃的眼睛,默了许久,吐出四个字:“我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