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眼时候,正呆愣愣坐在一个巨大的教室里。这个教室可以容纳将近三个班的人,除了我们班我认识的,还有许多我很陌生的人。他们几乎把这个教室坐满,教室里充斥着压抑的气息。
班主任坐在最后面,什么也不管,就像个木头人一样。我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直到一个同学啪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觉得,谷羽已经没有留在这个学校的必要了!她这么个一无是处的人,就算是留在世上也是拖累我们!”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我一开始的反应是惊诧。
啊?
为什么?
随之,大部分的同学竟开始随声附和:“是呀是呀……”
“早就看她不顺眼了。真恶心。”
“真不知道她怎么有脸还待在这里……”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开始攻击我。就在这个时候,班主任出现在讲台前,手上拿着一个麦克风。她点了我的名字,我不得不当着所有人的面站起来。九十多个灼热的眼神死死盯着我,要把我吃掉,要把我活活烧死在这个压抑的地方。
“你是我们学校里面最差的学生。在教室里,你不思进取;在寝室里你还要挑起是非,卫生不打扫,垃圾不清理,还经常一堆事。这都是你们寝室里王肖慧说的。她还说,她最讨厌的就是你。”
王肖惠?
可王肖惠一直对我笑盈盈的。况且,我每周值日也都有在做,往常有事也都往心里咽,她们凭什么这么说我?
到了这里,我已经有点不太想听下去了。
我右手边的一个花枝招展的女生突然跳起来。我甚至都不认识她,她就开始指着我的鼻子骂起来。
“你的作业也是我们尹枫帮你写的,所有事情都是她干的,你这个贱人,凭什么这么心安理得蹭分数啊?”
“尹枫……尹枫的作业是我、帮、她、写才对吧!她什么都说不会,只能我来写;到最后,反而是她蹭我的分数才对吧?!”
“谷羽,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贱人就是贱人。”
“恶心!”
教室里的人开始七嘴八嘴地嘈杂起来,但不外乎寻找最佳的字眼,给予我最大的伤害。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这场闹剧不知持续了多久,大概有十几个世纪,才莫名其妙开始上课。我心中的郁闷已经达到顶峰,趁着他们上课,我偷偷带上包溜了出去。
外面的人纷纷对我侧目,仿佛我的身上有什么积攒的病毒。有人发出啧啧的恶意,有人唯恐避我不及,我只能把自己的体积压小再压小,小到只有一个蚂蚁那么大,从他们的脚边如过街老鼠一样蹭过去。
你真自卑。
你活该孤独。
你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你怎么不去死啊?
我听见头顶传来声音。那不是我的声音,它非男非女,非人非鬼,却始终笼罩在我的头顶,掐着我的命脉,攥着我的心脏,直到我如它期望的那样崩溃。
“闭嘴,闭嘴,闭嘴!”
我也不知道该对谁说,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诅咒。蓝天,白云,飞鸟,在现在这个时刻都是虚伪的。人们影影绰绰从我身旁走过,我默默向前走,走到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
这里似乎是一个广场。程老师从我身旁走过,手上拿着一本书,正在打电话。
“程老师!”
我兴奋对着程老师打招呼。程老师是现在为数不多我能依靠信任的人了,她会理解我现在的感受……
但程老师只是瞥了我一眼,随后加快了步子。我想要去追她,双腿却被人紧紧抱着一般,寸步难行。
“程老师!程老师!———”
程老师置若罔闻。一只鸽子扑在我的身上,我立刻将其赶开,却发现程老师也不见了,自己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的朋友就站在一家超市的前面,和我另外几个好友说说笑笑。
我心想得救了,朝她们跑过去。
“薛斯娅!虞欣苗!”
谁知她们看到我的那一刻,脸上竟都露出厌恶的表情,随即转头就走。
“等等!!”
我一声接一声的狂喊,终于停止了她们的脚步。她们只是很不耐烦地看着我,又像是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停下。
“好歹……好歹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你脏。”薛斯娅皱着眉,连正眼都不瞧我。在那一刻,我所有流下的眼泪都成了笑话。它们本来应该是最纯净的无根水,却因为出自我的身体而显得那么庸俗不堪。
她们走了,连一个字都再不施舍给我。
休淼小心把我摇醒。
“说好的,今天我们要一起去坐过山车的嘿。”休淼嘻嘻一笑,“你难道忘啦?”
过山车?
“我好像确实忘了。”我扯出一个笑容,“我有点饿了,我想去吃饭。”
“那一起去嘛。”休淼拽上我的手,“我看今天菜单似乎都不错。好像还有你喜欢吃的奥尔良鸡排。”
“真的吗?”如此一听,我也来了兴趣。然而到了食堂里,却莫名其妙手上端了一盘香菇做的乱七八糟的菜。我也忘了自己要点什么,但肯定不是这个。
我小心翼翼问阿姨:“您是不是给我拿错了?我肯定不会要香菇的啊。”
“爱吃不吃,惯的你!”阿姨把漏勺往我身上一杵,随后把勺子往上一抬,我的餐盘就掉落在地。餐盘里的东西变了,变成了我很喜欢吃的东西,我只能看着撒在地上的食物不语。
阿姨却因此恼了:“知不知道俺们拖地多辛苦?美的你跟个公主似的!把它们吃了!你不吃,俺要到校长那儿去告你!”
我心里一阵恶寒。不要。我不要被告。被告了,我就要被赶出学校,我要被扫地出门……
好饿。
好脏。
休淼也不见了。所有的人都端着盘子在看我。他们没有再说话,但目光投向我的时候,就像浑身有蚂蚁在爬,要把我一口一口吃掉。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食物。食物又都变成了香菇,眼泪掉到香菇上,正好做了调味料。我一口一口塞到嘴里。香菇那股味道在我的口腔里翻腾,我的脑袋晕乎起来。
“呕———”
他们没有去座位上吃饭,而是看着我一边吃一边吐。我的眼泪一半因为耻辱,一半因为恶心,止不住的流。胃好难受,有种模糊的翻腾感,拼命往外挤。
我的脑袋好疼。
躺在地上,我感到一丝宁静。干脆就这么睡了吧,若是真的晕过去,倒还好了……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和休淼一起坐在过山车上了。这个过山车很奇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座位,一条向上攀升的轨道,望不见顶。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安全带,完全靠用手抓着面前的栏杆才可以避免被甩下去。
过山车启动了。
“我们出来玩,也当给你好好放个假!”休淼看起来异常激动,“这个过山车我想玩很久了,今天终于能和你一起尝试一次。听说景色可美了。”
“那我可要好好享受一番。”
我很喜欢和休淼待在一起。它慢慢攀登,我和休淼一开始还能有说有笑,但随着高度渐渐提升,一种失重感包裹着我。我有些害怕了。转向休淼,休淼却笑着。白净的脸上,那抹永远不会消失的笑容,好似要刻入我的脑中。
过山车越来越高了,它还在不断上升,直到我的脚下变成一片云海。云蒸霞蔚,这片云海一望无际,映在日光下特别好看,是一种清澈圣洁的美。
过山车也终于看到了顶。
它在顶点停了一停。我转头看向休淼,休淼笑道:“抓紧,它一会儿就要开始颠簸了。”
过山车突然沿着轨道迅速下落,我的心脏在那一刻要爆炸了一般,身体本能地抓紧了栏杆。好高。我避免让自己看下面,我是有些恐高的。休淼在那里欢呼。
“芜湖!”
这过山车之后就是上上下下,每一次都带给我充足的惊吓。然后,过山车到了又一个高点。在此之前,我还对这过山车感到恐惧,可忽然一瞬间———
我突然觉得一下子心空了,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甚至,有一丝欲望。
这一丝欲望随着时间渐渐被放大,直到我明晰这欲望是什么。
求死。
求自由。
我把头转向休淼,用一只手帮她系上安全带。她的嘴角还上扬着,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并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了?”
“休淼,我走啦。”
我挥了挥手,而后把另一只手微微一松。
休淼和那辆过山车在我的眼中迅速变小,休淼的那张脸也定格在我看到她的这最后一眼。
我会掉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
也许会就这么死了吧。
这么高,怎么可能还可以活着。
我能看到我不受控制的脚在空中胡乱地动着。狂风不停扇我的耳光,把我的头发扯得生疼。
连你也讨厌我吗。
失重感令我喘不上气,我只能闭上眼睛,期待能在落地之前就因为惊吓过度而停止那颗本就不应该再跳动的心脏。
“唔!”
我猛然惊醒,却是睡在自家的床上。被子紧紧裹在身上,终于让我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安心感。
“好危险的梦境……”
我的心脏还在疯狂跳着。我决定起床定定神。刷牙洗脸,吃了片面包,我的神智安稳了许多。今天是难得的双休日,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了。
这场梦就像我一切暂时封存的恐惧,随着寒假的开始,突然如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它一步一步期待我在梦中崩溃。
这场梦是我被害妄想达到极致的“杰作”。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