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
她躺在躺椅上,看着面前的皇兄。她没有起来的想法,一点也没有。
“朕来看看朕那颓废的妹妹。”
挡住阳光的那个身影答道。
朱玖鸢嗤笑一声:“来看看本宫死了没有?真可惜,本宫还没死,叫皇兄失望了。”
那个身影没有回答。朱玖鸢像是有点无聊,又开口:“来这儿,有事?是想要来褫夺本宫的名号?正好,常乐公主这个名号本宫不喜欢,你收了去便罢了。”
“……不是。”
那身影自顾自坐在一旁,喝了一口侍女奉上的茶。
“茶都凉了,还喝。秋天了,伤胃。”
“又喝不死人,你爱喝不喝。”朱玖鸢脸色灰蒙蒙的,“要是不喝你泼了就是。”
“嘴还是这么毒辣。朕可从来没有禁过你的足,你做什么这样颓靡?你先前那些活泼劲儿去哪里了?”
“活泼?”朱玖鸢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词语,冷笑一声,“活泼?这个词跟本宫还有关系吗?姐姐死后,还有什么可高兴的事情。你又懂什么,你有你那个聂瑾,还有什么若汐。本宫可没有那样的师友。”
朱珏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
“朕今日收到了这个,里面提到了你。朕许久没来看你,是朕这个长兄的错。只是……这封信……”
朱玖鸢连眼皮都没抬:“又是谁写的无聊信件?本宫也乏了看,不如您动动尊口念一念?”
朱珏没有念。他直接把信塞到朱玖鸢手里:“是咱们的姐姐写的。”
朱玖鸢嗤笑,眼都没睁:“明知道姐姐已经死了,还做什么来诓我。也罢,本宫屈尊来读一读,看你扯的谎有多好笑。”
说罢她就坐起来看信了,大概是认准了朱珏是在骗她,神色之间满是蔑视。看着看着,她眼中那股不屑的神色淡去,随即而来的是逐渐氤氲的双眼。
再即,便是滚落的泪珠。
信笺被打湿,透出几个字。
“……假死……原谅……小妹……始终爱你……”
“嘁。”朱玖鸢死死咬着牙,绷着脸不希望泪珠子掉下来,但她控制不住,“五年了……五年。本宫被骗了五年,姐姐没死,你不告诉我;姐姐嫁了人,你不告诉我;姐姐如今都有了孕,才叫我这个做姨母的知道。朱珏,你好狠的心。”
“朕也是刚刚知道,所以才来找你。”
朱珏低着头看不清脸色,声音也低低的。
“朕也被骗了五年。老师知道这件事,但老师没有透露给朕,只让朕也以为宫里一下死了四个人。老师真是好谋算。”
“四个人……”朱玖鸢像是在回忆,但这浑浑噩噩的五年塞满了她记忆的全部,她没有想起来。朱珏道:“不记得了?端妃,皇后,筝姐姐,还有刚刚出生就声称夭亡的小公主。”
“其余的又与本宫何干!”朱玖鸢突然从躺椅上坐起,眼睛里甚至透出一丝凶光,“姐姐,姐姐根本没有在信里说她现在在哪儿,夫家何人!这叫我们如何寻找!”
“也许姐姐根本不希望我们去找。”
朱珏默默又喝了一口冷了的茶。
“我们又作何去扰姐姐的清静,她倒是真的‘净安’了。”
“是啊……她‘净安’了,可本宫常乐了吗?!”
朱玖鸢猛地把桌上的茶盏掀翻在地。
“都骗我,都说爱我,到最后,死的死,散的散,连人在哪儿都不叫我知道!为什么……凭什么……难道我活该遭到天谴?难道我活该有娘生没娘养?凭什么……连常乐这个名号都是他随手赏的!”
她扯着自己的头发,把头上的发钗簪花都拔掉,青丝三千如瀑布向下垂落,显得她整个人疯迷得很。
“明明都是皇家人,明明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你们凭什么可以得到幸福,而本宫什么都得不到!凭什么你们可以挣脱,凭什么你们可以享受,而本宫却没有一点资本!凭什么?!!”
她指着朱珏。
“你!你这个皇帝好啊,上有独子命道,除你之外再无长男;下有聂瑾艾珵这样的好狗腿,你何愁当不成皇帝啊!享受你的皇帝梦去吧!本宫看着你呢……”
“妹妹,你……”
“你是疯了!”
朱珏靠近一步。朱玖鸢啪嚓夺过从头上揪下来的发钗,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喜欢我……你别过来!本宫觉得你恶心至极!你啊你啊……你本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皇子,你本该和我一样……你凭什么可以不染尘埃,就凭你有聂瑾那样的女官?你与我命运本就相似,不都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么?你就该和我一样在皇宫里发烂发臭,你却上去了……哈哈……哈哈哈哈……”
“妹妹,你冷静一点!”
朱珏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朱玖鸢哈哈大笑:“怎么?连本宫的侍女都被你屏退了?她们这时候怎么都不放纸鸢了?怎么不会一边喊着‘公主小心’一边上来夺本宫的发钗啊?你看,是不是?本宫早就人心尽失了,不过是守着个空壳度日而已。”
“不是这样的……你先把发钗放下……”
“放下?”朱玖鸢反而把发钗抵得更紧了,“朱珏,知道为什么本宫一直说到现在,决计不肯放你走吗?本宫过的不好,你也别想好过!待你背上杀妹的罪名……”
发钗已经刺破了她的皮肤。
“这次,本宫势必要叫姐姐,叫你,叫所有知道本宫名号的人都永世担负厚重的罪孽!”
她狠狠刺下去,深入皮肉。
疼痛没有加剧。她睁眼,只觉得温热的血自她的锁骨一点点往下流,流进她的衣襟。朱珏死死抓着发钗,由于受力方向,发钗都有些折弯,深深插入朱珏的手掌。
“你在干什么!朱珏,给本宫松手!不许脏了本宫的发钗!”
朱玖鸢想要把发钗往外拔,朱珏偏往死了捏,发钗松动不得半分。朱玖鸢的泪流了下来:“连死都不允许……你这时候还要和本宫抢流血的权利……不公平……”
“朕不许你死。你担负的太少,你还不配死。”
“你说什么?”朱玖鸢瞪圆了双眼,“你再说一遍。”
“朕说,你还不配死!”
朱珏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
“你难道做出了什么对国家有利的事情么?甚至,你可有考虑过做出什么对国家有利的事情么?你作为一国公主,终日颓废,自暴自弃,朕看在往日情分,不会治你的罪;然而你若再敢如此,朕也不会再手软了!”
朱玖鸢哈哈大笑:“又来你那套说辞?本宫可不打算吃这套!”
“你必须吃!”朱珏往上钉了一句,“在其位,谋其事!瘟疫时,净安公主为了寻找解药,不惜远嫁,只求一丝希望。她这样才德配其位!你有作为公主的觉悟么?若没有,那你连光荣赴死的资格都没有!给朕老老实实完成公主该做的,再给朕死,朕不会再掺和半句!”
朱玖鸢的心理防线似乎被击垮了。她沉默了,手中的力度也渐渐松了些。朱珏没有立刻把发钗拔出来,他知道一旦拔出,流的血就止不住了。
“……你要本宫做什么。”
朱玖鸢的声音很轻。
“朕要你打起精神,以镇国公主的身份与朕一同商议国家大事。安婕妤生前教了你不少阴损法子,朕要你把这些法子用出来,打在平国的要害上。你答不答应?”
“你这样真狼狈。就不怕本宫反水?”朱玖鸢头都没抬,凌乱的发丝贴在她面前,看不清她的表情。
“朕不怕你反水。你若敢反水,朕便立刻将你正法。顺便再告诉我们的姐姐,把你的行为和盘托出。”
“嘁……”
“本宫允了。朱珏,别叫本宫看不起你。”
“要是连妹妹都比不过,朕这个皇帝也不必再当。收拾一下,随朕去见老师。”
朱玖鸢没有回答,朱珏也没管,自顾自站起身,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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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
澜先生脸上写满了担忧:“已经一个时辰了,玖鸢别是……”
“她会来的。”朱珏平静道。
澜先生有些不安:“你那些话也是太过火了些,玖鸢才十八,听着这些难道不会羞愧难过么?”
“朕就是要她这样。她这几年公主做的,不如不做。若是能把她训醒,朕也算是不白做她的长兄。”
这样话说着,门外投进一个影子。朱玖鸢原本快要死寂的身体在沐浴后重新散发出甜香,因为不打理而有些乱的头发也已经规规矩矩地盘好,定了个金玉合璧的发簪。她穿了最为清雅的一套合围裙,衬托她整个人变得成熟稳重。她曾经的活泼气已经完全被掐灭,只剩下皮囊在渐渐靠近净安公主的模子。
“你来了,妹妹。”
朱玖鸢头一次行了一个端正的礼,随后昂起头,视线微微向下。
“知道你还有些不服气。慢慢来。”
朱玖鸢最后只说了一句:“希望你不会让本宫失望。”
朱珏嘴角勾起一抹笑。
“镇国公主,那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