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许乐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原本想翻出战壕的身影立刻停了下来。
他瞬间蹲在那个穿着灰色军服的男人身边，将那个面部朝下的人翻了过来。
许乐彬红着眼睛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
微弱的心跳声还在持续着。
就像是黑暗中微弱的烛光，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掉。
但它却依旧努力绽放着自己的光芒和温度。
泪水瞬间冲出眼眶。
滴在这个人的满是血迹的胸口上。
许乐彬回想着自己所学的所有知识，对眼前这个前辈进行检查。
然而让他绝望的是...
前辈替他挡下了大部分的炸弹冲击，内出血严重，没有医疗设备，他只能原地等死。
他跪坐在这位前辈身边，绝望地举目四顾。
这样的环境...
去哪里找医疗设备？
这位前辈靠着战壕坐在地上，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
他拄着枪咳嗽了两声，看着许乐彬通红的眼眶，突然就笑了。
操着一口听不太懂的口音道：
“哭个牛蛋，娘们兮兮的，老子婆娘都没像你这么哭过。”
许乐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要给他药，给他设备...
他可以救他的...
看着这些尊敬的前辈们在自己眼前活生生失去生命。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就是医生却救不了至亲的人。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等死一样。
绝望，无助。
这位前辈似乎也从他的反应中知道了自己的情况。
他咧了下嘴，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们还有多少人？”
许乐彬摇头，声音颤抖道：
“我...我也不知道。”
这位前辈忽然吸了口气，似乎在压抑着身体内部传来的痛苦。
他忽然抓住许乐彬的衣襟，将他拉到胸前。
声音很小，断断续续道：
“那就代表...我们主力已经成功撤离了...你快走。”
许乐彬哭得脑袋疼，他用力摇头，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
“不...我不走。”
“我可以上阵杀敌，我很厉害的...”
这位前辈深吸一口气，语气不耐烦，暴怒着呵斥道：
“老子让你去就去！我们129师的掩护任务已经完成了！赶紧滚...快去给主力送信！”
就在这时，几个身影互相搀扶着，从左边方向的战壕摸索过来。
其中一个就是背着红缨军号的司号员。
算上眼前的这位前辈，还活着的人只有十一个。
或许其他战壕里面还有...
但他们相隔太远，已经没办法再相互照顾了。
而右边战壕里，陆陆续续走过来一群人...
这些人正是那些分散在又长又深的战壕里面的特种兵们。
同样也包括那些领导们。
他们同样或背、或搀扶着受伤的前辈们。
步履蹒跚地走过来。
两个时代的前辈和后辈们...
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姓名是什么...
在这个错位的时空再次相遇。
这一刻领导们和这些特种兵们完全忘记了这里其实是虚拟世界。
对于他们来说...
这不是虚拟世界！
这是曾经真正发生过的历史！
几十年前的今天，前辈们就同样身处于枪林弹雨之中...
这些领导们因为冲得太厉害，杀红了眼，直接减员一大半。
现在还剩下的人，所有人目光猩红，泛着杀气。
他们互相搀扶着来到这里。
剩下的人汇聚到一起。
亓军司令双目赤红，他身上也早已被鲜血染透。
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战友的，亦或者是敌人的。
司号员扶着伤员走过来，声音沙哑得仿佛破锣般——
“班长，咱们只剩下这些人了。”
许乐彬身边的那个男人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尽可能装作平静的样子问道：
“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司号员目前是唯一比较灵活的人了。
他爬上战壕，借着同伴们的尸体做掩护，迅速观察了一番。
这才重新返回战壕里面，快速道：
“敌军正在朝我们这边扫过来。”
班长啐了一口鲜血，擦了擦嘴角，平静道：
“跟他们死磕了！死也要咬块肉下来！”
所有人沉默地收拾着自己手里的枪支和弹药。
不够的就从同伴的尸体上摘下来。
外面的敌军很谨慎。
一层一层的筛查过来，如果遇到还活着的人，他们手中刺刀就会插进那个人的胸膛。
第二道战壕里。
所有人都背靠战壕而立，听着从第一道战壕里面传出来的闷哼声。
刺刀刺入胸膛的声音仿佛被无限放大。
回响在剩下这些人的耳中。
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班长突然出声，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声音——
“老子想吃肉了，上次吃肉还是师长烤得老家贼，啧...那个滋味啊...”
他说着，似乎很美味的样子，砸了咂嘴。
他旁边的伤员也笑了笑，一边吸气一边道：
“老子只想抽根烟，再喝点小酒...这日子神仙都不换呐...小麻子，你呢？”
被叫做小麻子的士兵反应慢了一拍，他眨了眨仅剩下的那只眼睛，不好意思道：
“...俺想吃饭，吃得饱饱的饭。”
“俺想再看看老娘...”
“想穿暖和的衣服...”
“嘿嘿，下辈子俺想娶个漂亮的媳妇...”
这名士兵的声音引来其他同伴的笑骂声——
“好小子！竟然还想着这个呢！”
“行啊你，志气不错！”
“那你下辈子可得投胎成个白娃娃，你看着黢黑黢黑的，谁家大姑娘愿意跟你！”
“这话不假！”
几个人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低。
而外面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亓军司令这些领导们和那些特种兵们，沉默地靠着战壕的墙壁。
没人注意到...他们每个人握着枪的手都在颤抖着。
他们低着头，眼前的画面朦胧成一片。
泪水在混合着泥土和血液的脸上，留下一道干净的泪痕。
他们很想大声告诉前辈们——
他们做到了！
祖国做到了！
有吃不完的粮食；
有吃不完的大肉；
更有喝不完的烈酒；
妇女孩子们平安长大；
他们已经可以随时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了！
可是没用的...
他们终究还会走向死亡，走向那一段既定的历史。
为后续祖国的发展垫上一块牢固的基石。
“来了...”
耳边响起班长低声的提醒——
5米...
所有人上满子弹。
4米...
有人慢慢地将手雷举到胸口。
3米...
所有人深吸一口气。
2米...
就在这时，司号员重新拿起从不离身的军号。
铜号尖锐而短促的音调盘旋在整个阵地上空。
极其野蛮和刺耳的音调夹杂着疯狂的哨声。
让所有人全部心头一震。
冲锋号的声音就像是划破黑暗的一道金色光芒。
可敌方却是被吓住了脚步，下意识的缩紧阵型，紧张的扫视着四周风吹草动。
似乎下一秒就会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一群人。
不要命似的冲过来厮杀。
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吹响了死神的号角。
班长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
一把翻身出了战壕。
拉开身上的炸药就朝着敌人跑去。
漆黑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只听他大声吼道——
“冲！杀了他们！”
话音落下，战壕里再次翻身而出一个个身影。
亓军司令他们走在最前方，泪水流满了整个脸庞。
他们端着手中的枪，红着眼睛扫射着前方距离最近的敌人。
他们这架势将敌人吓得迅速后退，子弹迅速铺天盖地的落下。
但更多的还是聚集到了班长的身上。
子弹穿过他的身体。
巨大的冲击力都没有阻挡住他向前冲的脚步。
最后还是遗憾地倒在了敌军两米之外的地方。
但炸弹没有熄灭。
巨大的爆炸声和火焰球腾空而起，瞬间带走了五条敌军的性命。
距离再远一些的也收到了波及。
扑倒在原地。
班长身上爆炸的这个炸弹形成了黑色的滚滚烟雾。
这黑色的烟雾反倒是成了他们的烟雾弹，掩护着后方的队友们。
而他的身体则在炸弹中碎成了肉渣，拼都拼不回来了。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掩护身后的战友们了。
亓军司令带着哭腔，嘶吼咆哮着重复着班长刚才说过的那句话——
“冲！杀了他们！”
许乐彬抱着老旧的枪支，目光这一刻无比的冷静。
脱离了和平年代的温和，彻彻底底的染上了杀气。
子弹打在他身上，仿佛没有知觉似的，丝毫不能阻挡住他的脚步。
一步一步的前行。
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在走下去——
为前辈们报仇！
子弹打完了，就换手榴弹。
手榴弹没了，就和他们拼刺刀。
最后剩下的二十多人，又硬生生地又咬掉对方小一百人。
已经负伤的前辈们抱着炸弹冲向敌军人堆里。
在一次次爆炸声中，与敌人同归于尽。
很快，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鲜血流了很多，大脑无力，浑身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鲜血一点点流淌出来。
随之而来的，就是你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消失殆尽。
眼前发黑，浑身发冷，耳边的声音很模糊。
之前被肾上腺素压制着的痛觉在此刻全部爆发，席卷而来。
这种痛苦顺着他们的痛觉感官传到了他们神经中。
也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灵魂之中。
这一刻，许乐彬忽然很安静。
原来...死亡就是这种感觉啊？
原来...那些前辈们所承受的，都是这种感觉啊！？
最后闭眼之前。
眼角的泪滴顺着脸庞落下。
‘前辈们，你们辛苦了。’
还有...
‘谢谢你们...真的很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