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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猛将酒杯砸到为首那人脸上,厉喝道:“强词夺理,无耻之徒!来人,将他们押下去,各打三十大板送去监牢!”

这人猝然暴起,朝同伙喝道:“如今已无回头路,纵拼得一死也要叫这老头好看,是男子汉的随我上!”

跟他相熟的人知道他是个无家无室的光棍,仗着有把子力气在各地跑镖,赚多少赌多少,明看着有江湖义气,实际阴险狠辣,当年要不是方逊打压人口贩子,他早赚黑钱去了。

见他要铤而走险,同乡人刘达迅速跟他拉开距离,县令儿子长喝一声,下一刻五十号官兵涌进屋,将这伙人团团围住。

青年拔剑护在爹娘身前:“拿下!”

这伙人几乎都没敢挣扎,他们本来只是见钱眼开想碰个运气,但没想跟官衙造\/反,现在恨不得抽死刘九。

有人为了摆脱嫌疑骂道:“你自己找死就罢了,干嘛还连累别人!”

“就不该听信你的屁话,赚他娘的便宜钱,要不是有机可乘,谁会跟你一块来现眼啊!”

“官爷,我们只是鬼迷心窍了,跟他不是一伙的啊——”

刘九被按翻在地,五花大绑。这伙人立马被带下去了,喊冤声传出二里地。

杜案叹息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叹息完,看向静立在对面的何子鱼领了赏钱向县令道谢,一脸恨不得马上走的表情,忍住把县令手拨开又不敢拨的样子……

旁边还有个一直摸他脑袋的县令夫人,以及拉着他的手一脸感激的县令公子。

他脸涨得通红,无措地被这一家三口包围住。

县令要收他做干儿子,他……

他哭了。

夫人没好气地把县令捶了两下,县令缩缩手爪子,要留他夜宿,他哭得直哆嗦,县令公子将爹娘一把排开,张开手挡在他身前。

“没看到他胆子小么!”

夫人讪讪道:“孩子,你哭什么啊?”

这杀得满山凶匪鸡犬不留的人哭得直哆嗦:“我想回家……”

天还没亮完,杜案就受命送这人上路了,那两千白银换成两锭大金子,少年一脸坚定地揣着夫人送给他的小荷包,走两步,把小荷包摸两下。

杜案:“……”

这世界真是卧虎藏龙。

他把人送到镇江,吃过春嫂递来的茶,准备告别,这才发现少年还有个卧病在床的母亲。

原来这人也是在铤而走险啊。

“小兄弟,我这番要回去了,保重。”

何子鱼跟他待了十天,这十天里吃的住的都是杜案掏钱,临走他把三十两银子给杜案,杜案推掉。

“路上花的钱都是县令给的,走了。”

何子鱼将他送到埠头,回来抓了几大包药,兴冲冲的回家,准备给聂乌药浴。

床上的人完全变了,像一把上蜡的枯柴。

小毛骨瘦如柴的在他脚边蹭了蹭,春嫂道:“这猫好像病了,这段时间什么都不吃,不晓得你回来会不会好点。”

何子鱼去买了两条鱼回家,一条给小毛,一条他和春嫂吃,小毛如狼似虎的抱着鱼啃。

春嫂喜道:“我还以为它病了,原来是想你了!”

两千两够撑一段时间了,何子鱼就守在家里,有他在春嫂不敢偷懒,小毛身上多了点肉,被他天天惯着,又捡回那骄横的脾气,开始挑了。

前几天跟他一起扛沙袋的人叫住他,忍无可忍的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你是才当家么?”

何子鱼说是,对方沉默片刻后道:“镇江物价跟其他地方一样,青菜两个铜板一斤,肉十五个铜板一斤,你跟店家挑点毛病,还能更便宜,上点心吧,别被人坑了还帮人家数钱。”

说完就走,何子鱼一把拉住对方,拘谨一笑:“兄长,可以,教教我么?”

对方呵斥道:“少来!”

“我、我请你吃饭——”

“哼!”

这人叫武充,阴晴不定,把他拉进饭馆后当场给他示范起来。

“一个炒肉,一个豆腐汤,一个煮鱼,一碟花生米,再来两杯酒——”

“好嘞,稍等!”

“慢着,都是怎么卖的?”

“炒肉三十,豆腐十五,煮鱼二十九,花生米不收钱,酒六个铜子。”

武充瞧了何子鱼一眼,向店家道:“炒肉以前不是二十么?”

“哎哟我的好官人啊,肉涨价了,二十上哪买啊?!”

武充转身就走,店家忙拉住他,急道:“二十就二十嘛!”

两人坐下后,武充没好气向跟何子鱼道:“货比三家,你卖得贵,大不了不要你的东西,多的是人卖,一副恨不得被人宰的窝囊样,别以为人家会心慈手软!”

何子鱼恍然大悟。

那春嫂要了那么贵的菜钱……

武充呷了一口酒,漫不经心道:“出来混多长个心眼,别人家对你露出个笑,你就巴巴的以为那是好人。”

何子鱼思索片刻,郑重地道谢:“多谢兄长指教。”

对方一脸牙疼的抽抽嘴角:“因为从没见到你这么愚蠢的人,我憋得慌。”

何子鱼默然。

从此他又多了个心眼,货比三家,把镇江菜市场给摸了个遍。

他买菜回来这天春嫂诧异的看着他,他神色如常的将菜给她,春嫂一天没说话。

趁天气暖和,何子鱼把小毛摁住,给它洗了个澡,小毛拼死挣扎,挠,咬,大声呵斥,他费了点力气才把这小脏猫洗干净,给它擦毛时它浑身哆嗦的骂咧。

还没干透,小毛就捏着凄惨的声音要往聂乌床上爬,何子鱼出手如电,将它逮住,捆住四肢吊在晒衣杆上晾。

小毛骂了一天,一下地就跑去何子鱼床边撒尿,地下那滩水蔚为壮观。

没几天春嫂笑吟吟的来到何子鱼面前:“你今年多大了?”

何子鱼警惕的望着她。

“我就不卖关子了,我娘家堂嫂有个好姑娘,人又勤快,又标致,你要是把她娶进家,不仅能给你生儿育女,连请小工的钱都省了。”

何子鱼:“不至于。”

春嫂笑道:“这种事害羞不得,你要是有意思,我给你说说去。”

“我拖家带口的,不想耽搁人家姑娘。”何子鱼笑回道,“这种事不必讲了,讲一回我伤心一回。”

武充跟春嫂是同一个村的,他前几天就跟何子鱼讲过,春嫂收了点钱,要替娘家堂嫂那个怀了两个月身子的女儿找接盘,说完后一脸迟疑的看着何子鱼。

“我估计她会找你。”

何子鱼:“……”

“你可别又被骗了!”

因为提前做了心理准备,所以何子鱼也没吃惊,毫不犹豫的拒绝后,春嫂忍不住拉长脸,须臾又笑起来。

“那姑娘不久前看过你一眼,人家拒了好几家人,一门心思放在你身上,你真不考虑考虑?”

何子鱼差点信了,莞尔一笑:“我不举。”

春嫂愕然片刻,默默下去。

何子鱼陪了聂乌半个月后就又开始接活,这回他要去安陵追杀一个屠村的逃犯,给春嫂留了足够多的钱。

走前他笑道:“姐,小毛挑嘴,但这孽畜是我养大的,所以东西贵一点也无妨。”

春嫂笑回道:“行,你当心。”

屠村的这位仁兄躲得很隐蔽,何子鱼从东山摸索到西山,方圆三十里都被他排查完了,最后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中找到目标。

对方一看到他掏出悬赏令对照就知道要完,抹了把泪:“也罢,虽然那些人死有余辜,但最终我给妻子报仇了。把我的人头摘去吧。”

何子鱼愣了一下。

对方哂笑一声:“官府只知道我杀人,却不知道那些畜生有多可怕,我为人胆小懦弱,被村人欺压多年,以前家里的牛被村长儿子杀了,当着我的面请村民吃牛肉,后来村人渐渐把我家地占去,那时我十七岁。”

“我妻比我大三岁,嫁来后处处维护我,村人当着我的面说她不是,我强争了几句,被一伙人暴打,她提着刀将我救出来,跟村人讲理。连我亲生母亲都没这样维护过我。”

“第二年我们有了一个孩子,她伤了身体,连走路都难,我拼命扛起家中生计,到处谋生,那天我回家晚了,家中很黑。”

“我还以为她早睡了,却不料她衣裳被脱光,跪趴在床上,腿上还滚着男人的精液,死不瞑目!”

“我那孩子被人摔死在地,我成了孤人!”他凄惨叫道,“我找不到那畜生,报官,官府一年都没派人!”

何子鱼有点同情他,正迟疑着要不要放他一马换个目标,对方突然暴起,抽出袖中的铁钎朝他眼睛扎来,何子鱼瞳孔一缩,侧身避开。

这家伙身法诡谲,压根就是个腿脚老辣的练家子!

“哈哈,我这个故事妙么?”对方狰狞道,“你看起来差点掉眼泪了!难以置信,你这样的货色竟想当赏金猎人——”

原来根本不存在那个妻子,而是这人把别人的妻子奸杀了,刚要抽身,对方丈夫恰巧回家,他追出去杀了人家丈夫,却不想旁边有两个村民目睹了杀人现场。

他于是杀了这两个村民,却不料后面有人看到他大白青天的行凶,当即长呼一声:“秦大朗杀人了!”

满村人都知道他杀人了,于是他只好把满村人杀掉,逃出去的人一边跑一边叫,把邻村给惊动了,于是他只好把邻村人一起解决。

那天他杀了三个村的人,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原来会武这么便利,一下子就让他主宰了三个村的人命。

秦大朗以为何子鱼初出茅庐,却不想下一刻就被洞穿了心口,他睁大眼,惶惶地望着自己心口上的血洞。

眼前银光一闪,人头落地。

少年擦了擦手,一脸厌恶:“最讨厌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