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面将军并没有在茶楼下多作停留,很快就收回视线继续往前。
荣嬷嬷整个人半趴在了窗棂上,直到银面将军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头拐角处,她才重新站直了身体。
顿了顿。
荣嬷嬷笑道:“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第一次见着西离人呢,都说西离人长了三头六臂,我看与咱们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嘛……”
福安郡主笑眯眯地道:“荣嬷嬷,那些都是有人以讹传讹,西离人也是人,哪里就能三头六臂了?”
然后扶着荣嬷嬷重新坐回来。
见着了牵挂多年的人,荣嬷嬷十分高兴,一边招呼着众人坐下,一边道:“今儿可是看了个稀奇,一会儿咱们大家伙儿就在外面用午膳,你们可都好好想想自己想吃什么,我请客!”
众人都十分捧场。
“嬷嬷请客啊,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都别客气,不用给嬷嬷省钱……”
雅间里一时气氛极为热烈。
在茶楼里喝了茶吃了点心,直到下面的人群都散开了,一行人才一起出了茶楼,又寻了一家颇有名气的酒楼,果然热热闹闹的一起用了午膳。
之后,见着荣嬷嬷有些乏了,武玥道:“青秋,今日就先散了吧?”
顾青秋也担心荣嬷嬷的情绪起伏太大,会太过劳神呢,闻言便也就点头:“好,那咱们改日再聚。”
然后各自分开回了家。
回到将军府,荣嬷嬷欣慰地看着沈君宜和顾青秋姐弟。
“能亲眼看到宜修回来,你们一家经历这么多磨难之后能够得以团圆,我这心里也总算是踏实了……”荣嬷嬷道。
顾青秋正色道:“荣嬷嬷,您说的不对!”
“不对?”荣嬷嬷疑惑。
沈君宜和沈靖鸣也诧异地看着顾青秋。
顾青秋轻轻拥着荣嬷嬷:“您啊,把您自己忘了,不是‘你们一家’,是我们一家!”
荣嬷嬷一怔,然后渐渐湿了眼眶。
“对,对,是我们一家!”
沈君宜握着荣嬷嬷的手,轻声道:“嬷嬷,您好好保重身体,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家也就能重新团聚了……”
“好。”荣嬷嬷认真地道。
……
自从银面将军带着西离使团进京之后,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全京城百姓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到了西离使团的身上。
不得不说,百姓们的目光是雪亮的。
这么多人天天盯着西离使团的住处,别说那些西离人每日出来了几次,就是他们哪日没换衣裳都给盯得清清楚楚的。
一时之间,百姓们竟然还以盯着这些西离人为乐了。
哪个西离人是个色胚,专门盯着咱们大安朝的漂亮姑娘看,真不要脸!
哪个西离人竟然还挺有礼貌,见着路边摔倒的大娘会扶起来。
哪个西离人……
看了一段时间之后,西离人在百姓们心里的神秘感倒是渐渐消失了,百姓们也意识到,西离人也就是外表上与大安朝的人有那么一点不同,说的话他们听不懂,其他的……
不也就是个人么?
如此,倒也没有人再天天盯着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景和帝宣了银面将军和西离使团中的几个重要人物进宫面圣。
这种国家大事,自然有景和帝和朝中众臣来操心,福安郡主和武玥最近倒是关心上了另外一件事。
两人一起来将军府找顾青秋。
“青秋,之前我们提起过的别出心裁的话本子,你还记得吗?”福安郡主问。
话本子?
顾青秋点头。
想不记得也难。
在那么多才子佳人冲破世俗成为恩爱眷侣的话本子之中,佳人毅然追爱却被辜负,不自怨自艾而是振作起来为自己讨回公道,且以女子之身自立自强,不做任何人的依附,这种话本子实在是绝无仅有,让人怎么能忘得了?
见着福安郡主和武玥这般模样,顾青秋心头一动,再顺势做了个猜测:“难不成……你们知道那些话本子是谁写的了?”
福安郡主只差没别起来了:“青秋,你怎么这么厉害,竟然一下子就猜中了!那你再猜猜,这些话本子到底是谁写的?”
武玥道:“先给你一个提示,写这些话本子的是女子,而且还是我们都认识的。”
顾青秋沉吟起来。
女子,她们都认识……
以及,能写出这样内容的话本子的女子,一定不会是普通的闺阁千金。
就比如顾青秋三人,她们不仅得家人疼惜爱护,还打小就读书识字,对于那些所谓的礼教纵然并不认可,甚至说是不屑一顾,但她们也一定不会写这样的话本子。
除非,写话本子的女子曾遭受过什么重大的伤害……
顾青秋脑中灵光一闪,她抬头看向福安郡主和武玥:“是窦小姐她们?”
她认识的女子之中,受过伤害,还能写出这样的文章的,也只有窦悠悠她们四人了。
福安郡主和武玥点头。
“没错,正是她们。”
武玥道:“自从那次进宫告了状之后,悠悠她们便拿着安王给的大笔赔偿搬出了原先的家,另外寻了几处相邻的宅子住下,并且立了女户……”
福安郡主接上她的话:“原本她们这样的情况就不能立女户的,但皇上金口玉言,倒是替她们扫清了许多的障碍。”
要不然,窦悠悠四人想要脱离视她们为肥肉的“家人”,也不会这么容易。
自己择住处另居之后,不必面对家人的嫌弃,还可以关起门来不被外人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窦悠悠四人倒是自在了许多。
“咱们女子能当作消遣的事本就不多,悠悠她们就爱上了看话本子,可看来看去都是富家女子或者大家千金遇到一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对书生一见钟情甚至是与书生私奔不说,为了资助书生应试只差没把自己所有的价值都榨干……”
这样的话本子,看个一本两本倒是能看个新鲜,可看了十本八本之后就腻了。
“悠悠她们就想着呀,为什么受伤的都是女子?”
“不仅受伤的都是女子,明明是被那些薄情寡义的所伤,最后人们却都只指责受伤的女子,甚至还有说女子是活该的,反倒是薄情的男子不用遭受任何的惩罚。”
“凭什么呢?”
也就是凭着这股子不服气,窦悠悠四人开始写起了话本子。
四人都是打小就读书习字的,写话本子自然不在话下,尤其是她们知道自己想要看的是什么样的故事,写出来的故事自然也就格外的能打动人心。
“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她们自己掏了银子将话本子印出来的,各书局觉得这样的故事不会有人想看,还不肯收呢!”
结果,窦悠悠四人写的话本子,竟是意外的受京城各府小姐们的欢迎。
各书局最开始时不看好,但他们与银子没有仇啊!
所以啊,现在窦悠悠四人写的话本子,不仅在京城各大书局都能买得到,而且还格外的受闺阁女子的追捧。
听到这里,顾青秋问道:“你们突然提起窦小姐她们写话本子的事,想来是这些话本子是她们所写的事被人揭了出来,所以她们如今遇到麻烦了?”
福安郡主向顾青秋竖起了大拇指。
武玥冲着顾青秋眨眼:“青秋,你可真是料事如神,我们这不是找你出主意来了嘛……”
武玥向来是温柔沉静的,这会儿流露出这样俏皮的神色,还冲着顾青秋撒娇,实在是让顾青秋很难顶得住啊。
“行,你们先说说,如今是个什么情形。”顾青秋道。
福安郡主和武玥于是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窦悠悠四人写的话本子受到了追捧,对别的文人书生写的话本子自然也就造成了一些冲击,不过一开始,倒也没有人因为这点冲击而想着找窦悠悠四人的麻烦。
不说找到窦悠悠四人一定不会容易,就说写话本子的文人之间,时不时也总会出现这么一个天赋异禀的人,将其他人按在地上摩擦,真要嫉妒也嫉妒不过来不是?
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
“青秋你知道吏部右侍郎周大人的独女周怡玉吗?”武玥问。
周怡玉……
顾青秋仔细回想了一番。
“见过,但不熟。”
真要说起来,顾青秋对这位周小姐虽然不熟,但前世可没少听过她的事。
在顾青秋的前世,这位周小姐会在一年之后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一个三次春闱不中的举人。
当时为着这事,整个周家都闹翻天了。
吏部右侍郎乃是正三品的大员,还是在吏部这样要紧的地方,有周大人这么一个爹,打从周小姐及笄开始,说媒的人都快把周家的门槛都给踏破了。
这么多或家世出众,或才学不俗的少年郎周小姐没看上,偏偏看上了这个才学有限的举人,也不知道这举人是如何给周小姐灌迷魂汤的,竟是让周小姐深信他只是怀才不遇,一哭二闹三上吊闹着要嫁给他不说,成亲之后还磨着周大人给那举人谋了一个品级低却能得实惠的肥差。
可这举人本就是个半罐水,也可以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得了这样一个肥差却是不想着闷声发大财,反而张扬得人尽皆知。
这下好了,有那心怀不忿之人直接将这事给捅了出去。
朝中那么多的御史天天盼的就是抓百官的小辫子,一听有这事,当即就参了周大人一个徇私之罪。
周大人虽没有因此被景和帝治罪,但为官之路却是已经走到了尽头,直到告老还乡时也没有再往上升迁过。
至于这位周小姐,那举人被卸了差事之后,便只会冲着周小姐耍威风,时常将周小姐打得鼻青脸肿的。
周小姐倒是会回娘家哭诉,可路是自己选的,又狠不下心和离,也就只能身在漩涡之中了。
回想起有关周小姐的这些事,顾青秋顿了顿:“这件事又与周小姐有什么关系?”
“那可太有关系了!”福安郡主道,“可以说,悠悠她们写的话本子,改变了周小姐下半辈子的命运呢!”
“哦?”顾青秋来了兴趣,“你说,我洗耳恭听。”
“嘿!”福安郡主笑了一声,“周小姐这段时日也不知道从哪里认识了一个举人,明明是个屡试不中的半罐水,却能哄得周小姐为他昏了头,甚至还与周大人说了要嫁给这个举人……”
这些倒是与顾青秋前世所知的对应上了。
想想福安郡主先前所说,顾青秋猜测道:“周小姐看了悠悠她们写的话本子,幡然醒悟了?”
福安郡主一击掌:“就是这样啊!”
周小姐昏了头,周大人却没有。
正好这时窦悠悠四人写的话本子在闺阁女子之中受到了追捧,周大人想着周小姐也爱看话本子,抱着万一的心态买了几本话本子给周小姐。
“周小姐看完这些话本子,竟然真的有所醒悟,又故意试探了那个举人一下,说是周大人发了话,她若执意要嫁那个举人,就要将她逐出家门,绝不会叫那个举人沾到周家半点光。”
“那举人一听,竟然直接就甩手走了。”
经此一事,周小姐哪里还不知道那举人是冲着什么来的,伤心了一段时间之后,便也就将那举人放下了。
“你说说,这是不是改变了周小姐下半辈子的命运?”福安郡主问。
顾青秋想想前世周小姐的下场,深以为然地点头。
“悠悠她们,因为这件事受到了什么冲击?”她问。
福安郡主撇嘴。
武玥道:“京城的穷书生可不少,这些人也没少盼着有朝一日能得了大家千金的青睐,从此靠着岳家给的助力一飞冲天,省去旁人多少年的努力,如今有过周小姐因为悠悠她们写的话本子幡然醒悟的事,这些人可不就急了?”
要是再多些闺阁千金像周小姐一样清醒了,那他们这些人往后还能占着便宜吗?
“所以,这些人就为着他们的一己之私,如今把悠悠她们推到了风口浪尖,说悠悠她们这是想要挑战多少年来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煽动女子跟着她们离经叛道,还说她们是自己不清白了,就想把世间女子都拖入泥潭之中,其心可诛……”
口诛笔伐,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