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止观还记得蔷薇,被她狼狈的模样心惊一瞬。
“发生何事?”
“大公主,奴婢不知发生何事,姑娘突然被太后娘娘宫中的两个宫女架走了,奴婢,奴婢忧心......”
“架走?”
淑妃讶然,看着面前好似遭了打的奴婢,心中涌出无数猜想。
封止观亦然,她在看见蔷薇额角的乌青,顿感不妙。
“母妃,可否劳烦您?”
淑妃没迟疑点头应下,带着蔷薇往慈安宫去。
封止观则脚步匆匆去寻了封九妄。
太后不喜大公主,这不是秘密,且她到底是小辈,如果太后有心对连央做什么,她连阻拦的权利都没有。
跟在淑妃身后的蔷薇眸光微闪,她没想过会把淑妃牵扯入内,亦不知若太后真要对姑娘不利,她是否会维护姑娘。
连央真是被两个宫人,一路架着胳膊拎到的慈安宫。
直到慈安宫外,两名宫人才放下连央自顾自入内去了。
连央独自一人在凤雪中立了半晌,才后知后觉,这是把她扔在宫门外不管了?
慈安宫内烧着地龙,太后倚坐高位,慵懒的由小宫女按着肩背。
“小佛堂备好了?”
被连央浇了一身汤圆的芳兰立在一旁,一张老脸写满了不怀好意。
“太后放心,小佛堂安静,定能叫连姑娘静心。”
“哼,哀家倒不觉得,她是个能静心的,再过半个时辰,领她去小佛堂,不必领到哀家面前添堵了。”
“是,太后娘娘。”
初一那日太后本就恼怒封九妄,这些日子都不得安生,今日才有了些精神,迫不及待的要泄心中怒火。
罚站,关小佛堂,抄经,实在是后宅深宫惯用的磋磨手段。
想到连央将在小佛堂吃得苦,芳兰也不由露出笑意。
可惜,连央没接触过这些。
话本里那些老巫婆折磨人的手段可没这样内敛,总是带着一些,肢体冲突。
故此,连央都做好了,太后将她架到慈安宫打一顿板子的准备了。
毕竟她说她送来的汤圆恶心,还把她的宫人赶出了玄极殿。
但真要是,连央觉得还是后头遣安公公到慈安宫取毛毯更气人些。
结果太后就是把她架到慈安宫门口站着?
连央有些摸不清这是什么手段,但她机灵呀。
没人管她她还不赶紧跑了去找封九妄?
待在封九妄身边,太后总不能再叫人来把她架到慈安宫吧。
拍拍衣上的落雪,连央双手隆起哈了口气,扭头就走。
一会儿回到玄极殿,她是应该红着眼眶站在殿门口等他询问呢,还是应该流着眼泪扑到他怀里直接哭诉?
可她如今已懂了金贵二字。
总这样哭,可不像个金贵人。
迎面寒风吹来,刮的连央面颊生疼。
伸手在脸上碰了碰,连央才惊觉,她如今的肌肤比从前细嫩了许多。
这都是封九妄为她养好的。
眉眼一弯,连央小跑起来,她突然很想马上见到他。
小跑着的姑娘低估了皇宫的复杂程度,跑的腿都泛酸了,连央才茫然的看着四周全然陌生的景物。
霜梧殿在慈安宫东侧,连央却往西侧跑。
错过二字在这个冬日,显然不太愉快。
淑妃带着人到慈安宫前,瞧见大白天的宫门紧闭,安静的异乎寻常,这显然 不符合太后张扬奢靡的性子。
难不成是关起门来用刑了?
不夏上前叩门,出来的正是方才架走连央的宫女之一。
看到蔷薇跟在淑妃身后,小宫女下意识的想看向站在门外的连央。
这一瞧,竟瞧了个空!
小宫女忙将这事告知了芳兰姑姑,
等淑妃入殿,神情倨傲的太后当即凤眸一凛,厌恶至极的看她:
“淑妃好大的架势,都敢替哀家做主了。”
淑妃听的满头雾水,言词却仍旧得保持恭敬:
“请太后安,不知臣妾做错了何事?”
她是来为大公主要人的没错,可她尚未开口,这也能是错?
“不知?哀家罚的人,你说让走就让走,难不成,哀家还要夸你心善?”
太后从来不喜欢淑妃。
不喜欢她所出的大公主。
她萧氏一族家破人亡,她的好儿子时隔一月就纳了淑妃进东宫。
不出一月又传出喜讯。
她萧氏一族的凄风苦雨迅速散去,东宫张灯结彩,美妾幼儿在怀。
她怎能对这对母女心生欢喜。
“太后娘娘,臣妾冤枉,借臣妾十个胆子也不敢违逆太后凤令啊。”
“你不敢?难不成她还敢自己跑了吗!”
太后大怒,近日里受到的种种挑衅,初一皇上不肯到慈安宫请安导致的各种流言,新仇旧怨一并发作,太后怒喝“跪下!”
淑妃心底渐沉,这真是无妄之灾,可对方是陛下钦点的大公主伴读。
在别人眼中这是抬举那位连三姑娘,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被抬举的绝不是连三姑娘。
她到慈安宫前时,宫门外分明空无一人。
方才慈安宫前异乎寻常的静,难不成,这不是无妄之灾,是一石二鸟?
那位连姑娘莫不是已经死了,太后干脆借机将她一并罚了?
淑妃暗自咬牙,这个罪,她万万担不起。
二人各有心思,但偏无一人敢信,连央就是这个虎的,敢无令自离。
圣驾中,封九妄下颌绷紧,薄唇紧抿,黑云压城的浓烈怒意愈演愈烈。
慈安宫前,强压下心中的暴虐,封九妄停了几息,才抬步入殿。
眼见淑妃与一众宫人跪在殿中,他赐给连央的那个宫人发丝散乱,额角乌青。
他的母后高高在上,连怒容都带着倨傲。
唯独不见连央。
“人呢。”
封九妄冷沉的声音不含一丝情绪,却能让在场众人都感到压抑。
太后看着新年后,迟迟不到慈安宫请安的儿子,却为了一个公主伴读而来,恼怒混杂着一丝不可说的恐惧,交织成更复杂的怒意。
“皇帝,这就是你的礼教吗!”
“朕说,人呢。”
封九妄幽深的凤眸紧盯太后。
承平四十年,他们合谋废他,叫他如常人一般的喜怒哀乐,彻底焚于那场大火,自从后真真正正成了他们心中所想的寡情淡恩之人。
他圈禁先皇,诱杀兄弟,独独为了那丝孺慕,仍旧予她无上尊荣。
可今日,他看着太后,竟分不清,这些年的纵容究竟是为了虚无的母子情分,还是想保留下那一段曾经灿烂明媚的时光。
太后眼看着封九妄神情越发淡漠,不由愣怔着静默片刻。
唇瓣微颤,才指着淑妃;
“人她带走了。”
淑妃猛然抬头。
“陛下,臣妾不曾见过连姑娘,且臣妾到慈安宫时,慈安宫静的异乎寻常。”
封九妄听懂了淑妃的暗示。
下颌再度收紧,封九妄阖眼。
两息后,封九妄负手而立,不再看太后。
“安德一,搜宫。”
“放肆!”
搜宫?!
搜宫!
这样的奇耻大辱,太后无法接受。
她是尊崇无比的太后!
“封九妄,你这个逆子,你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东西,要搜哀家的慈安宫?”
逆子。
什么都不是的东西。
是她口中什么都不是的东西的连央,维护着她口中的逆子。
封九妄生出嘲弄。
“安德一,搜宫,一寸一寸的搜。”
“你,你......”
太后气到浑身发颤,倚靠着芳兰平复着心中怒火。
芳兰看出陛下如今,当真的狠心绝情,对太后好似彻底没了期待一般。
没了期待。
这个想法一出,芳兰心尖猛地一颤。
谁都知道,太后的尊荣仰仗陛下,若陛下,若陛下,不愿再给太后这份尊荣呢?
一时间,辉煌尊贵的慈安宫仿佛拢入阴云。
很快,安德一提着一个蒲团回来。
“陛下,未曾发现连姑娘踪迹,但奴才在一个阴冷潮暗的小佛堂中,发现了这个。”
安德一将蒲团奉过头顶,微微一按,蒲团中藏着银针无处遁形。
封九妄看着蒲团,只觉讥讽。
“太后和先皇,果然是天生一对的虚伪。”
世人皆知,太后礼尚佛法。
在蒲团被呈上时,芳兰姑姑就变了神色。
封九妄顿觉索然无味。
“你喜欢,就日日在这个蒲团上,为太后祈福吧。”
“传令,太后斋戒三月,闭宫以示心诚。”
满宫哗然。
陛下竟是为了那位连姑娘禁足太后?
离开慈安宫,天色渐沉。
太后并不聪明,她若是真对连央做了什么,没法在短时间内清理的这么干净。
“去找她,要快。”
淑妃迟疑半晌,缓步上前:
“陛下,臣妾方才听太后说,连姑娘在宫外罚站,可臣妾到时,并不曾见过连姑娘。”
封九妄颔首,浓烈的怒意消退,竟有些啼笑皆非。
若真如淑妃所言,他大动干戈的这一遭,于太后只怕确是无妄之灾。
旁人不敢想,他却是了解连央。
若无人压着她,罚站?
只怕她早跑了。
目光在绷着小脸,目露担忧的大公主身上掠过,封九妄沉吟片刻,看向他鲜少在意的女儿:
“要和父皇比赛吗,谁先找到她。”
封止观诧异抬眼,“父,父皇是说连央不在慈安宫?”
“也许吧。”
也许吧?
淑妃在一旁听了生出几分荒唐来。
若那位连姑娘不在慈安宫,那陛下闹着一通,又是搜宫又是禁足,难不成只是为了胡闹一番吗?
没人回答淑妃,连大公主的回答,封九妄也没太在意。
他只是在方才那一瞬,突然觉得,他和太后亦是一脉相承。
他对封止观从来不热切,不曾满足过她作为他的孩子想要的一切。
仅仅那一瞬罢了。
他与连央一般无二,灵魂陷在腐朽枯泥,徒留皮囊。
他迫切的需要找到他的小人偶,能填补他内心空泛的小人偶。
下意识,他往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