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央被封九妄扑个正着,嘟囔着推开他,动作倒是很实诚,扯着手绢给他擦汗。
一边擦一边又要笑他,
“阿九笨,连风筝都放不过武陵姐姐,等我生下坏坏,好好教教你!”
昨天还是乖乖,今天就是坏坏。
封九妄被连央逗笑,一点儿不在意腹中孩子的感受附和连央,
“可得早点将坏坏生下,搅的你这么不安生,定是个顽皮的。”
武陵也围了过来,好奇的看着连央微微凸起的小腹。
如今连央有孕两个多月,隆起很不明显,
“皇后娘娘今天气色不大好。”
武陵也是实诚。
听了这话连央更气了,对着自己的小肚子冷哼一声,
“还不是坏坏,叫我一直犯恶心。”
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眼神可怜巴巴的。
别说封九妄了,武陵也被看的心尖一颤。
好半晌才说,
“我听娘提过,仲家有道酸汤,最是开胃,陛下何不传信给阿兄,叫阿兄从娘哪儿讨来菜谱?”
“你娘还是不赞同你呀?”
武陵之所以封九妄给仲启阳传信,就是因为依照仲家的想法,武陵就该赶快寻个夫婿嫁了。
到底不年轻,三十六岁的姑娘,搁在别处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为了这事,武陵近些年和仲家很是生疏了几分。
起初武陵还会为了前途和亲情纠结,后来在连央的劝服下,亲自踏遍了大好河山,心境也开阔了许多。
如今再提起仲家人,仍旧有些遗憾,可更多的是洒脱,
“嗨,老一辈的想法咱们也没法扭转,如今倒也不错,平日里虽不往来,可逢年过节到底不再把我挡在家门外,挺好了。”
闻言连央只是伸手握了握武陵的手,封九妄的神情倒是有些古怪。
不为其他,就因为武陵成为皇后亲卫首领后,和仲家闹得不愉快,很长一段时间,武陵连仲启阳都不想见。
那一段时间仲启阳没少找封九妄喝酒。
可他和仲启阳又不一样,他新婚燕尔,娇妻在怀,哪里耐烦听这大老爷们伤春悲秋,成天的哭唧腻歪!
给仲启阳出了主意,叫他把握分寸,守在武陵身边,总有拨的云开见月明的时候。
好嘛,后来云是真开了,武陵是真把仲启阳当成了好兄长。
从前就好的兄妹情,如今更甚。
回回见到仲启阳,封九妄都要被仲启阳幽怨的眼神扫过。
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尖,不是他当兄弟不帮他,实在是,连央和他,没必要做选择,他无条件站在连央这头。
仲启阳私底下的心酸连央也不是全然不知。
可正如她曾经劝慰武陵的一样,个人有个人的命运。
对于武陵来说,爱人远不如亲人重要,仲启阳身为兄长也远比丈夫合适。
总归,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一定能得到回馈,爱本身就是自私又自我的感情。
连央不希望任何人用任何理由劝诫武陵。
她只希望身边人是因为真的喜欢,而不是合适或者旁人觉得如何勉强自己去接受相携一生的伴侣。
派人给仲启阳送了信,武陵也出了宫,临走还从连央的蜜饯罐子里挑了一罐,是带给宫外的封止观。
“阿九,你说,小珏如果失败了,会不会乖乖回来当太子啊?”
早几年封九妄和连央就如当年在武安相约的一样,将荣王之子封珏召进宫放在身边教养。
十一岁的小少年生的极为清俊,行事稳妥,进退有度,避开旁人在连央跟前又会像个顽皮的小泼猴闹腾。
从封珏身上连央总是觉得,她错失的阿九的少年时光,也许,正是这样。
封九妄的眼光极好,封珏才智过人又不乏仁爱之心,即便没有明眼,可在教养中,封九妄已然是将他当做太子培养。
连央对此举双手赞成。
因为小封珏实在是太有经商头脑!
桃夭馆的那座精美的小型金屋如今早成了一座辉煌绚丽的金殿,所用银钱全是小封珏在三年里赚到的银钱。
也因为此,宫里都亲切的称呼小封珏,“财神爷”。
可惜,财神爷在两年前跑路了。
是的,跑路了!
如今想来连央还觉得心痛,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抚摸封九妄被岁月眷顾,并不显痕迹的俊美面容,
“小珏跑了,可把我的阿九累坏了,心疼。”
封九妄好笑的垂眸看着捧心作怪的连央,毫不客气的拆穿她,
“你就是馋他赚的银子。”
连央吐舌,一点儿不心虚。
“那是小珏自愿孝敬我的!不过,我总觉得他想娶到阿观不是件容易的事,真奇怪,皇家多薄情,怎么从你开始,都成了痴情人?”
老封家往上数都没出过几个痴情种,从封九妄开始,胞弟封鹤眠追着苏丹娘满世界的跑。
宗亲中挑选出的太子人选看上了养在深宫,遭逢变故性情冷淡的大公主。
十五岁那年,封珏万般认真的在封九妄和连央跟前磕头。
清俊的少年眼里是炙热灼烈的爱意。
宣告着他要离开皇宫,他爱上了昭明公主封止观。
连央问他,这份爱从何而来。
他入宫一月,封止观就得了封号迁出宫外,平日里瞧着没什么往来,怎么突然就这样浓烈的爱了?
结果封珏只是红着脸,很不好意思的说,他偷偷听到了他们的交谈,终于知道了昭明公主并非皇上亲女。
从前克制的姐弟之情一下就如烈火烹油势不可挡的席卷。
“从前,臣想竭力成为陛下心中所想的太子,只有成为太子,臣才能光明正大的照顾公主,如今,如今知晓公主并非陛下亲女,她,她便不是的姐姐了!”
少年人的炽热爱意不知是在何处生根发芽,可他在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前依旧义无反顾的选择出宫,变回从前无人问津的荣王之子。
封九妄沉默许久,到底允了封珏出宫,在昭明公主府旁僻了院子。
别说,封珏还挺有心眼的。
他比封止观小两岁,封止观总以姐姐的目光看待他。
他比仲启阳聪明多了,丝毫没有因为这层朦胧又坚固的姐弟之情感到束手束脚。
反而利用封止观冷漠面容下,对弱者的无意识纵容。
在春寒料峭中浇了自己几瓢冷水,硬是将自己浇病了,又故意请了一屋子年迈或幼小的奴仆。
一墙之隔,封止观毫不意外的发现了这个弟弟的脆弱无助和那满屋子没法照顾好他的下人。
从每日派人到隔壁照看封珏,到后来看见小少年苍白青涩的脆弱笑容,主动提出,不如将两座府邸打通,方便她照看。
“昭明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封九妄含笑摇了摇头,回答了连央前头的问题。
嘟囔了一声,连央有些发愁,
“那到时候,到底是小珏变成驸马,还是昭明嫁近荣王府呢?”
封九妄揉了揉连央皱起的眉心,
“与其担心他们,不如想想咱们的坏坏,往后会是什么样子。”
“我希望,他是快乐的样子!”
连央的眼儿弯成了月牙,幸福的笑着。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她和阿九的孩子,感到幸福。
这是身为母亲,最诚挚的祈愿。
封九妄蹲下身,将头轻轻贴近连央的腹部,即便知道腹中的孩子什么也听不见,依旧无比温柔郑重的对他说,
“宝宝,听见娘亲的祝愿,你就乖一些,别再让你娘亲受苦了,知道吗?”
连央被封九妄的举动逗笑了,柔软的小手搭在封九妄的头上,另一只手牵起他的大掌,一同搁在腹间,
“听到啦,你再闹我,就让你爹狠狠打你掌心,罚你写大字!”
也许是这番话起了震慑,随后提心吊胆的数日,连央都没有像那日那样吐的难受。
结果刚一放松,比那日厉害数百倍的孕期反应接踵而至。
“唔,痛,痛!”
珍珠似的泪水吧嗒吧嗒的落在锦被上,分明说等肚子大了五月后才会频繁抽筋,连央却在三月就有了反应。
又被小腿肚突突的疼醒,封九妄灼热的大掌按压着连央脚背,又顺着小腿硬邦邦的地方揉捏。
“不,不捏了,呜呜,好痛。”
抽筋的感觉一下抽过一下的疼,即便这次的抽痛过去了,酸胀的小腿肚还仿佛残留着余韵。
哭红的眼眶逐渐消退,偎在封九妄怀中,连央直抽冷气。
“疼死了,丑死了!”
睡不好带来的连锁反应就是暴躁易怒,连央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的过分,可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就像此刻,封九妄眼下的青黑昭示着他陪她一同经受的折磨,大掌还在为她按摩小腿,她却只想发脾气。
陡然拔高的嗓音显得有些尖,发泄过,连央又瞬间恹了神情,可怜巴巴的扁着嘴看着封九妄。
小手捧住封九妄的脸,在他脸上从眉间吻到高挺的鼻尖,又落到显得薄情的双唇,
“阿九,阿九,对不起,呜呜,我不想,没想对你发脾气。”
娇娇泣泣的声音揉的封九妄心脏酸疼。
汹涌的回吻她,看她因为怀孕消瘦的面容,
“不丑,小蒹葭永远是最美丽的,不是发脾气,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受苦,却没办法帮你分担,小蒹葭,不要忍,不用忍。”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连央发顶眉眼,
“不开心就骂我,不舒坦就打我,是我不好,不是小蒹葭不好。”
握住连央的手,温热的唇印在她绵软的掌心,封九妄的眼里尽数的心疼。
他许久没有这样无力,看她因为怀孕食不下咽,每次用膳都成了受刑,夜半被抽筋疼醒,眉眼倦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无法分担她身体上的种种不适,只能像个傻子,除了陪在她身边,一无是处。
连央感觉到了封九妄情绪上的不对劲,她本该安抚他,可她实在太过疲倦。
在无尽温柔的吻中再度不安稳的睡去。
卷翘的眼睫盖住了灵动的双眼,封九妄就坐在床边,静静看了她一夜。
大掌总是在她腿间按揉,怕她又因为抽筋疼醒。
直到东方既明,又披上龙袍去上朝。
安德一将两位主子的倦态看在眼里,沉甸甸的担心快要溢出胸口。
如今才三月,若怀足了十月生产,可还有七个月的时间,这可怎么过啊。
连央醒来时,蔷薇也忧心忡忡的模样。
端上燕窝粥,连央看都不想看直直偏过头去,
“拿走,不想吃。”
“娘娘,多少用一些吧,这些时日您吃的太少了,这样下去身子吃不消啊!”
白悯也用担忧的神情看着连央,和蔷薇的想法一致,
“娘娘,咱们努力吃一点?腹中的孩子最是需要营养,不吃真的不行。”
连央不是不知道她该多吃一些,她如今不是自己,为了孩子也该努力的,多吃一些。
可她实在难受,夜间睡不安稳,晨起精神倦怠。
入目是蔷薇白悯担忧的眼神,就连椒凤宫的宫女太监都纷纷跪在了地上,求她多吃一些。
没来由的委屈,是她不想吃吗?
她就是难受,就是吃不下。
眼泪不争气的溢出眼眶,胡乱抹了一把,端起那碗燕窝粥就往嘴里灌。
可吃进嘴里不代表能落尽肚子里,温热香甜的燕窝粥全然没能给连央带来力量,她只是不出所料的,痛苦的作呕。
椒凤宫好像突然就变的乱糟糟,打湿的巾帕擦过脸颊,擦不掉连央狼狈的模样。
伸手一把将蔷薇和白悯推开,连央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不吃,吃不下,我不想吃。”
委屈至极,她此刻只想钻到阿九怀里。
那是最安全的港湾。
从没有人告诉过她,怀孕生子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她连任性的不想吃东西都不行。
蔷薇还想再劝,却被疾步赶回的男人狠狠踹开,连带白悯都被毫不留情的扯开。
像狩猎而归的孤狼,紧紧圈住他脆弱的妻子,冰冷的目光落在跪了一地的椒凤宫宫人身上,
“拖下去,杖责二十。”
连央小手紧紧拽着终于回来的封九妄,可怜又委屈的呜咽声从喉间细弱的发出。
封九妄的眼眶倏然红了,
“宝贝,不生了,我们不要他了好不好。”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封九妄,却只能清晰的看见帝王眼角无征兆落下的一行清泪,
“宝贝,我们......”
“阿九。”
连央打断了封九妄想要继续的话,可是这个男人此刻看起来如她一般的脆弱。
连央不知道,他在殿外看了许久。
从连央被劝着用膳,到她努力喝下那碗粥,却无济于事的吐出,再到最后,像脆弱的小兽蜷曲。
有个念头在他心里升腾无数次,不要吧。
他不在乎子嗣。
他开心,喜悦,是因为这是属于连央的孩子。
可他带给连央这样多是痛苦,封九妄觉得,他一点也没有照顾好连央。
可是在连央打断他,红着眼眶,憔悴又坚定的眼神中,封九妄不能再说出这样的话。
漫长的沉寂后,封九妄吐出一口浊气,温热的大掌抚上连央隆起的肚子,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些,
“是爹不好,爹和娘,都很期待你的降临,爹爹恳求你,不要在折磨娘亲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