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梓青请郁亮和纪子洲,安排在衡复的一处私房菜。
郁亮和纪子洲先到了,骆梓青还在市里开会。
服务生倒了茶,两个人靠在小洋房包间窗边的沙发上闲聊。
郁亮问他,“回局里忙吗?”
纪子洲道,“还好。”
郁亮说,“老刘人还行,你自己又有关系。”
纪子洲抬了抬杯子道,“上次的事情,多谢了。”
郁亮问,“谢我什么?”
纪子洲笑了笑,没接话。
郁亮道,“你该谢他。是他最先跟孙老大提的,为了你的事,老大才特地请了你家老丈人。”
纪子洲抬了抬眉,继续喝茶。
郁亮道,“梓青想让你帮着,把严伟明的事情稳妥的处置过去。毕竟现在你们局里政委的位置空着,你把案子结了,孙老大自然有理由帮你把政委的位置先安排好,后面的事情,也会有办法的。”
纪子洲半垂着眼,看着面前的茶汤道,“老刘不希望我插手。”
郁亮说,“我知道,所以今天梓青不是叫你来了么?”
纪子洲听罢,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其实上次同骆梓青谈话,也已经交过底了,聪明人说话,半句就够了。
问题的症结,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骆梓青需要有个熟悉情况的人破局,解决当前的困境,积累口碑名声,而他有办法破局,但也要换取对应的政治资本。
两个人各有筹码,自然能够上桌对局。
过了半个小时,骆梓青来了。
推门进来,连说抱歉。
郁亮道,“知道你现在天天被约谈。”
骆梓青苦笑着摇头,又同纪子洲握了手,三个人终于入座。
郁亮问,“喝什么?”
骆梓青看了看二人道,“听你们的,我都备了。”
纪子洲不说话,郁亮道,“红的吧,少一点。”
骆梓青看向纪子洲,纪子洲道,“都行。”
醒了红酒,三个人斟上,骆梓青道,“感谢赏光,要祝贺二位履新。”
纪子洲举着酒杯,郁亮同二人碰了杯道,“严格说来,我们三个都是履新。”
纪子洲淡然一笑,骆梓青也笑了,说,“的确。”
席间都是工作上的话题,纪子洲一般不太说话,只是听郁亮和骆梓青在闲聊。
等过了半个多小时,骆梓青擦了擦嘴,举起杯子,对着纪子洲道,“纪局,我要敬你。”
纪子洲也举杯对他道,“骆书记,是我应该自己来跟您报到才是。”
骆梓青说了声客气。
骆梓青问,“刘局现在安排你分管日常事务?”
纪子洲道,“是。”
骆梓青点头道,“不过你更擅长解决复杂问题。”
纪子洲看向他,举着杯子道,“那是领导过奖了。”
骆梓青道,“刚刚去开会了,下半年干部队伍整顿,要求在6月底前,把所有班子先配到位。”
纪子洲默默听完后道,“听说,中央督导组要求挂号案件,6月底之前要有初步成果。”
骆梓青点头。
纪子洲道,“干部队伍整顿,听说有指标。”
骆梓青道,“是。”
纪子洲说,“市里好像也有。”或者说,市局公安也有被整顿的指标。
骆梓青道,“内部口径。”
纪子洲领会了。
骆梓青道,“这次要成立两个专项组,队伍整顿一个组,重点挂号案件一个组,我想刘局没办法两边兼顾。”
纪子洲夹了一筷子如意三丝,没有接话。
郁亮道,“小纪,机会要把握啊。”
纪子洲问,“专项组何时成立?”
骆梓青道,“本周,毕竟6月底要有交代的。”
纪子洲点了点头。
一顿饭吃完,三个人下了楼,郁亮的车来了,就先走了。
纪子洲和骆梓青二人站在小别墅的门口。
纪子洲看着对街的梧桐道,“我已经有安排了,近期出行,注意安全。”
骆梓青道,“谢谢。”
纪子洲说了声,“应该的。”
两个人说话间,苏漫开着骆梓青的车来了。
骆梓青同纪子洲握了手。
纪子洲看到苏漫,同她点了点头,苏漫也在车里,同他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
骆梓青上了车,同纪子洲道别走了。
他坐上了副驾驶座,系上了安全带,苏漫看向骆梓青,不知道在说什么。
薄薄的一扇车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骆梓青在同苏漫说话,而苏漫见他还看着他们,同他挥了挥,算是道别。
骆梓青也看了过来,放下了车窗,微笑同他挥手告别。
车窗还未来得及关上,他听苏漫说,“好看的,都是母亲的学生,青出于蓝。”
声音渐渐飘远了,车窗缓缓关上。
纪子洲站在别墅门口,看五月的繁花,开在小洋房的窗台上。
仿佛,是曾经带她去过的那家别墅。
这一带的别墅都差不多,当年租界建筑,都是欧式风格,多的是历史文化保护建筑。
雕花的铁门,昏黄的灯,照着沥青铺就的柏油马路。
法式梧桐,间隔规整地,种植在人行道的两边。
苏漫开着骆梓青的车,在路口,踩了刹车,亮起了刹车灯。
不知谁家,传来了一曲钢琴曲声,弹得并不熟练,磕磕绊绊。
司机开了车来,他上了车,靠在后座椅,闭目养神。
司机老庞问,“领导,是回家吗?”
是啊,那是家吗?
他用疲惫的声音道,“回家。”
骆梓青周五,就召集了政法工作会议,把几项工作都布置了下去。
刘宇倒是没有意见,因为周四,他单独被市局纪委叫了过去约谈。
为了这件事,他私下特地向贺鹏程汇报了。
贺鹏程只是道,“他还年轻,是得干出点成绩来。”
有了贺鹏程这句话,刘宇也就放手了。
贺鹏程接这通电话的时候,纪子洲正陪着贺沁在院子里散步。
贺沁偶尔打他两下,说点气话,纪子洲还是能包容的。
毕竟有了第三代,贺鹏程也在心里盘算着,倒也的确该往远了想。
如此一来,为了第三代,让女婿回到公安队伍里,他才更好安排,倒也是事实。
刘宇这么一说,他于是就顺水推舟了。
纪子洲由骆梓青建议,被孙儒林钦点,成为了严伟明涉黑案件的专项组组长,他直接同刘宇商量,点了几个人过去,成立了分局的专项工作组。
工作组成立后的第一件事,他就去见了张琳。
张琳一张脸全是肿的,纪子洲问,“谁弄的?”
民警报告道,“同号子的,刚来那会儿她不老实。”
纪子洲点了点头,对一旁陪着的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林东和看守所所长夏立道,“我单独跟她聊一会儿。”
几个人知趣,全都退了出去。
张琳肿着一张脸,只是哭。
这会儿是在审讯室,她的双手双脚全都拷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纪子洲问她,“毒瘾上来的时候难受吗?”
张琳哭着点头。
纪子洲叹了口气道,“一会儿我跟他们关照一下。”
张琳嚎啕说,“纪书记,求求你,救救我。”
纪子洲靠在椅子里,腿翘起,只是坐着,看她,也不接话。
张琳被收押这么久了,早已崩溃,但又不敢坦白,毕竟这里的人,也跟外面那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目前没有掌握她什么证据,她是不会主动交代的,就怕被下黑手。
纪子洲问她,“还想活着出去么?”
张琳问,“出得去么?”
纪子洲道,“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配合。”
张琳道,“我敢信你么?”
纪子洲道,“外面不是还有个儿子在等你么?”
张琳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他道,“你胡说什么?!”
纪子洲笑笑看向她道,“不是么?跟你前夫生的。”
张琳简直不可置信。
纪子洲道,“跟我交往这么久,我的为人,你不清楚吗?每个月买的包,去了哪儿,你自己心里没数么?那些钱用来养谁,只要有线索,就一定能查得出来。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在这种事上,心存侥幸呢?”
说着,他挑眉看向她。
张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纪子洲又道,“那男人的确是个窝囊废,不过你孩子也确实优秀,但你要想明白,如果没有你每年给他的那些钱,他一个农村孩子,以后要过什么日子?你那前夫可真是吃喝嫖赌的流氓一个。不然你怎么会被卖给老王?老王把你包装得不错,否则你也没法接近老严,从而拿下他,不是吗?”
张琳听完,心里防线就崩溃了,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
张琳听完,心里防线就崩溃了,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
纪子洲就听她哭。
曾经那么嚣张的女人,也有阿克琉斯之踵。
这个世界上,谁都有阿克琉斯之踵。
底牌摊开。
心墙塌了。
纪子洲的身子微微往后仰去,看上去是睥睨天下,实则却是疲惫不堪。
他开口问,“老严的钱藏在哪里?王大胜有没有逃出国,他侄子还有哪些房子?会藏在哪里?”
张琳问,“你会帮我把旭旭照顾好的,是吗?”
纪子洲道,“我可以收拾你那前夫。”
张琳抬头,脸上涕泗横流,披头散发,一起黏在脸上。
纪子洲站起身,从一旁的桌上,拿了纸巾,帮她擦了脸。
这张脸,苍老,褶皱,浮肿。
没有了化妆品的修饰,多少个月没打美容针了,此刻,丑态百出。
她嚎完了,全身发颤。
纪子洲坐了回去,仍是倨傲的。
过了很久,张琳又哭又笑说,“我答应你,求求你,不要骗我,求求你。”
他看着她,眼神冷漠,却笑得让她背脊发寒。
纪子洲说,“你别无选择。”
听着这句话,张琳全身颤抖。
而纪子洲的目光,却是悲悯的。
张狂恣意的发泄,不过是对这个黑暗的世界,有太多的恨意。
他理解她,可怜她,更可怜,恨意无处发泄的自己。
纪子洲起身,不再看她。
他背着身,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答应我的做到了,我才会成全你的心愿。”
张琳坐在椅子上,手脚都被铐着,抽噎着,发着抖。
开了门,让外面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林东进来,按照审讯流程办理。
都是聪明人,还要继续混饭吃的,相信他与张琳之间的对话,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回到分局,骆梓青来电,纪子洲接起道,“骆书记,请讲。”
骆梓青道,“刚刚请行政中心调了监控,找到安装窃听器的人了,是保洁。”
纪子洲道,“好的,我现在就安排人带回来问话。”
苏漫今天去市里走访,回来路上,骆梓青发来语音问,“漫漫,走访回来了吗?”
苏漫发了语音过去,表示在路上了, 给骆梓青报备了一下。
一车人里,最活泼的小黎忍不住笑道,“苏局,都说你可是我们局里的长公主,可你看看,在骆书记面前,你也太没有地位了吧。”
小肖说,“就是的,想不到骆书记还挺大男子主义,控制欲这么强吗?”
会时时刻刻报备,其实是由于苏漫此后又接到了一次威胁电话。
鉴于邱泽东被人身威胁,让骆梓青越发的警惕,以至于他把每天的行程都报备给了自家老婆大人,并请求老婆大人也能同样告知行程。
苏漫笑他,风声鹤唳。
骆梓青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未雨绸缪,以免临渴掘井,悔之不及。
苏漫说不过他,只能乖乖报备。
但苏漫倒是不方便同这一车的孩子说背后因由,却也要为自家老公挣回点颜面,便道,“你不懂,这叫爱的枷锁,我可是自觉自愿的,及时报备,方便他当司机,我的司机可高配了。”
车上的几个人都笑了。
回到区政府,却看到楼下停了几辆警车,带走了一个人。
骆梓青这阵子天天加班到很晚,为了政法队伍教育整顿,也为了跟进案子。
几乎每天不是在委里开会,就是跑市里。
苏漫打了分机过去,难得今天倒是在。
苏漫上楼,刚进了骆梓青办公室,手机就有陌生号码打来。
苏漫不堪其扰,骆梓青却道,“接吧。”
骆梓青揽着苏漫进了进了办公室,关了门。
苏漫接了电话,依然是用了变声器的嗓音,“苏漫,我们跟你说过吧?让你男人少管闲事,还有那个现在公安分局的纪子洲,你的老情人了,当年你喝醉了,还是他亲自来把你带走的,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的这些丑事,你现在的老公不知道吧?要不要我们让他知道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告诉你,这阵子最好别出区政府的门!我们一定会弄死你们!”
骆梓青皱着眉听完,让她把号码截屏,然后把录音和截屏都转发给自己。
他说,“这几天出门都得小心,尽量单线,一会儿到了点,就下班。”
苏漫被他握着手,点头答应。
公安分局里,纪子洲坐在指挥大厅里,召集了张琳案件的专项小组,在看张琳的审讯实况。
技侦支队王至宥打了分机下来问指挥处,“纪大在吗?”
指挥处值班的警员说在,并站起来对纪子洲道,“纪局,王队的电话。”
纪子洲接了电话说,“请讲。”
王至宥道,“纪大,方便上来一下吗?”
纪子洲挂了电话起身,走上楼。
王至宥和小邱的脸色有些尴尬。
纪子洲挑眉问,“定位到人了?是老庞?”
保洁被抓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这背后的另一串人。
王至宥有些吃惊,但很快就平复下来了说,“是的。”
纪子洲坐下了,戴起了耳机,示意小邱回放。
听着庞老板的语气,和他说出的那番话,纪子洲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屏幕。
同一时间,他手机上也收到了骆梓青发来的截图和录音文件。
王至宥等这段录音播放完,小心翼翼问,“老大,要去带人吗?”
纪子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下楼到了指挥中心。
王至宥和小邱跟了上来。
纪子洲吩咐道,“技侦监控潘博明的手机座机。视频监控,调区政府北门,平州路,怀仁路,江澜路所有路段监控,全部调出来,快!”
指挥大厅里, 值班警员按照吩咐,调取了实时监控。
纪子洲让他们切换出了40个分屏,所有人都看着大屏幕。
纪子洲用对讲机,呼叫了周边三个派出所的巡逻民警,又呼叫了特警、交警支队,加强区政府周边巡逻。
半个多小时之后,小邱报告道,“监听到潘博明的通话了,是跟庞正建的。”
纪子洲戴上了耳机。
二人通话的内容,清晰地传了过来。
潘博明:“他今天加班,他老婆下班了,我刚刚看到她下楼去了,你记得车牌吗?”
庞正建道,“记得,沪NUxxxx,绿色mini cooper,我安排好人了,你放心。”
潘博明道,“不就是想弄死我们吗?要死一起死。纪子洲是什么好东西,巴不得骆梓青死了。”
庞老板道,“放心,把她弄来就给她弄点冰尝尝,这女人有点道行,两个男人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等把人弄来了,先让老子爽一爽再说。”
苏漫正准备下班,骆梓青路过潘博明办公室的时候,看到潘博明抬头看他的眼神不对。
骆梓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拿着手机下楼,给苏漫打电话。
苏漫已经在车库,准备开车回去了。
骆梓青连着打她电话,苏漫终于接了,她问,“青哥?”
骆梓青焦急问,“漫漫,你在哪儿?!!!”
苏漫说,“刚出地库。”
骆梓青道,“漫漫,别出去!回来,快!”
骆梓青拼命往北门地库出口跑,苏漫的车正要按照骆梓青说的往回开。
这时候,纪子洲给骆梓青打来了电话,“庞正建和潘博明要对漫漫下手,不能让她回家!”
骆梓青道,“我知道了!我让漫漫先回办公室,我自己开车回家去把庞正建的人引出来。”
纪子洲说,“好的骆书记,注意安全。”
王至宥用很复杂的眼光看着纪子洲。
纪子洲对指挥中心的众人道,“调取明江瑞庭监控。”
而屏幕的另一面,仍然是区政府的画面。
骆梓青在北门车库,抱住了苏漫。
纪子洲的目光淡淡地一瞥,随后又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屏幕上的明江瑞庭。
骆梓青对苏漫道,“漫漫,你回自己办公室,把门锁好,任何人来找你,都不要搭理。等我给你打电话,你再开我的车回来。”
苏漫看着骆梓青一脸担忧,也不免担心起来,却什么都不问,拿了他的车钥匙,点头答应了。
骆梓青开着苏漫的车回家。
进小区,果然有两辆车跟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小区的摄像头,挑选了一个小区内和小区外都有监控的位置。
坐在车里,看着后视镜。
纪子洲在指挥中心,问小邱,“庞正建定位到了吗?”
小邱说,“定位到了。”
骆梓青看着四个人走了上来,他微微打开了车门。
纪子洲对着对讲机那头道,“行动。”
那四个人上来就要扑骆梓青。
骆梓青敏捷闪过,反身抓住一人。
另外两人的棍子就要砸落的时候,小区内早就埋伏下的便衣警察直接扑了上来,干净利落地将人抓了带走。
纪子洲看着骆梓青的矫健身手,手机上,是骆梓青的来电。
纪子洲接起道,“骆书记辛苦了。”
骆梓青问,“那个保洁带进去之后说了什么吗?”
纪子洲拿着内线,打了个电话,回复说进去就指认了潘博明。
纪子洲告知了骆梓青。
骆梓青道,“好的,我联系傅学敏。”
斜阳沉沉,一如往日的黄昏。
圆得像一颗咸蛋黄一样的太阳,一点点地往西边沉了下去。
仿佛这一天,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月亮,依旧升至了半空之中,与一颗明亮的星,交相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