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多功能厅出来,下了楼,楼下是一群在抽烟的人。
看到一众领导下来了,有些上来打招呼。
胡元哲看到纪子洲,连忙同他握手,还热情地递了烟。
两个人曾经搭过班,纪子洲为人周到,绝不会轻易越过权力的边界,也不是个一言堂的人。
当时他新到延北,还不了解情况,纪子洲也帮过不少忙,指点了他不少,让胡元哲一直对他很敬佩。
递了烟过去,胡元哲才记起,纪局长好像不抽烟。
他有些两难。
纪子洲今天却接了过来,吸了一口,被呛得咳了两声。
胡元哲以为他是嫌烟不好,连忙道,“不好意思领导,自己平时就抽这个,下次带软中华。”
纪子洲摆了摆手,对他笑道,“你知道的,我一般不抽烟,但今天你递给我,想着以前在延北的那段经历,必须承情点一根。”
胡元哲点头笑。
一阵猛烈的冷风刮起,吹得人透冷,也吹散了两个人吐出的纯白烟雾。
曾经与她在夜幕下相牵的手,温情的相拥,甜蜜的亲吻,全都随着这根烟,散在了猛烈的晚风中。
一支烟燃尽,纪子洲在一旁的灭烟沙上按熄了它,让王至宥把司机叫过来。
司机老庞开车过来,王至宥为他开门,纪子洲抬了抬手,与围在门口的众人道别。
到家的时候,月嫂已经把儿子哄睡了,纪子洲看了会儿圆子安安静静的睡颜,起身去洗澡。
回到房间里拿替换衣服,保姆在收拾茶几上各种婴儿用品。
贺沁在打电话,说着周末出行的事情,她约了几个闺蜜,要扔了儿子出去玩几天。
纪子洲解了领带扔到一边,贺沁挂了电话,看着他的腰带问,“今天怎么戴的这一根?一把年纪了,还装嫩。”
纪子洲低头看了一眼,解开了那根Ferragamo的腰带放在了沙发上道,“发的腰带找不到了,随便拿了一根,没注意。”
贺沁哦了一声,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了周末出行的事,末了问他,“你不加班吧?”
纪子洲回复着手机上的消息,没有听清,待她不耐烦地复述了一遍后道,“我的确要加班,中途过来,你在那边玩,我回来带圆子。”
贺沁有些不乐意,但想着他至少肯露面,也就罢了。
如今纪子洲升任分局局长,要他帮忙办事的人很多,来找贺沁的人也不少。
贺沁喜欢被众人追捧的感觉,自然要经常让他在自己闺蜜面前露露脸,也好显示她找了一支潜力股,眼光不俗。
随后,贺沁又扔了几张纸过来给他道,“儿子的保单,你填一下,再帮他把后续的手续办了。”
纪子洲接过那份保单,是香港的保险公司,他问,“保几年?”
贺沁道,“当然保到十八岁啊,这还用问?我妈出钱。”
纪子洲从衬衫口袋里取了笔出来,贺沁一看,抽走了他手上的笔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里道,“前几天配货,我帮你重新买了一支。你现在都是局长了,还拿那么破的笔,多丢人啊。”
说完,起身又从柜子里拿了一支,扔在了他面前。
纪子洲拆了盒子,取了笔,看了一眼被贺沁扔在了垃圾桶里的那只褪了色的宝珠笔。
住家保姆进来了,帮他们收拾了一下,又带走了那袋垃圾。
纪子洲未曾抬眼,继续填着那张保单。
他的手机上,跳出了一条消息:本市一住宅内,一名男子自缢身亡,排除刑事案件可能性。经核实,身份为市公安局纪委书记。
纪子洲看着这条消息良久,明白这是断腕求生。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看了一眼在看剧的贺沁,不由得想,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罗马。
而罗马看似辉煌,实则残酷。
斗兽场里坐着的是权贵,普通人在这里,只会被扔进斗兽场,与猛兽缠斗,娱乐权贵。
忽然忆起金家村的傍晚,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炊烟袅袅,日暮黄昏。
平凡之中,便是人间。
所以,又何必非要来罗马?
罗马,容不下普通人。
苏漫在活动结束之后又留了一会儿才回家,到家的时候,裴雯莉发消息告知,帮她买了草莓,已经放在冰箱里了。
苏漫脱了鞋洗了手,从冰箱里拿了一个就要吃,裴雯莉又打电话来关照道,“漫漫啊,草莓不要吃冰的哦,不然会闹肚子。”
苏漫拿着手上用净水冲了冲的草莓看了看,咯咯笑道,“妈,我差点就吃了,你这电话打得正巧。”
裴雯莉说了声贪嘴,却是宠爱地问,“周末要不要陪你出去逛逛?雅韵这周是不是出去做指导了?”
苏漫嗯了一声道,“是啊。”
裴雯莉问,“想去哪儿走走?”
苏漫道,“这几天特别想吃城隍庙的菜包。”
裴雯莉笑着应道,“行,就去那边,顺便去剧场会会老朋友,梓青什么时候回来?”
苏漫道,“明天上午。”
裴雯莉道,“那正好,让他过来接我们。”
苏漫问,“这样他会不会太辛苦啊?”
裴雯莉却说,“男人怕什么辛苦,老婆怀孕才辛苦呢,让他来接。”
苏漫笑着说好。
周六,苏漫和裴雯莉一早就去逛城隍庙,裴雯莉见到了老朋友,聊得开心。
那朋友看到苏漫怀了孕,连声对裴雯莉说恭喜。
裴雯莉道,“阿九,你认识的呀,这是雅韵家宝贝女儿。”
名叫阿九的表演家一听,拉着苏漫道,“是雅韵的女儿啊,都这么大啦?难怪上次雅韵也来给我送喜糖,你也给我送喜糖,我还想,怎么今年结婚的孩子这么多,这喜糖还长一样,都怪好看的。”
裴雯莉开玩笑道,“你吃了双份,以后红包也要包双份。”
阿九阿姨连连点头说那必须的。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同裴雯莉聊天。
裴雯莉怕苏漫陪在一旁闷,就问她,“漫漫要不要先四处去逛逛?梓青快来了吧?”
苏漫微笑着说好,又乖巧地同叔伯阿姨们打了招呼,退了出去。
她馋春风松月楼的菜包很久了,来一趟城隍庙,必须去买一些。
排队的人不少,苏漫排到了,买了很多,打算给各家分一分。
骆梓青打电话来问,“我停好车了,你在哪里?”
苏漫说刚买完菜包,还没走开。
骆梓青就说,让她在原地等着,别走开。
苏漫提着包子,挺着大肚子,顺手从袋子里摸了一个吃,菜包馅料鲜甜,让她忍不住还想再吃。
骆梓青穿着简单的冬季休闲外套走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街边吃包子的苏漫。
他挥了挥手,走过来就着她手上的包子咬了一口,又自然地拿走了她手上的袋子,牵起了她的手。
一同在时光的长河里渡船,奔流入海的江水不会回头。
骆梓青的容颜也有了改变,沉淀了风霜的痕迹,但依然让她着迷。
两个人几天没见,自然是说不完的话,苏漫跟他说,朱宇被打趣的事。
骆梓青笑着听,揽着她的腰,陪她闲逛。
空气是冰冷的,呵气成雾。
苏漫仰头感受日光沐浴,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
两个人牵手慢慢地往前,身旁,游人如织。
苏漫絮絮叨叨地同骆梓青说着这一周发生的事,骆梓青就听着,不时微笑点头。
肚子里的孩子动了动,似乎也喜欢这好吃的菜包,又似乎是感染了妈妈愉快的心情,十分欢快地在母亲肚子里畅泳。
苏漫被骆梓青牵着,四处张望,闻着街上各种小吃的香气。
阳光和煦,晴空万里。
街边的行道树虽是枯枝,但也总会有冬去春来,抽芽见绿的一日。
苏漫问,“要不要去母亲的戏院看看?”
骆梓青牵着她的手道,“还是不要做彼此的灯泡了吧,我们不嫌她,她还要嫌我们呢。不如逛逛城隍庙,很久没来了。”
外来游客称此为豫园,可土生土长的孩子都叫它城隍庙。
当一个地方承载了一段记忆的时候,不论岁月如何改换,它都会在心里变成一个十分特别的地方。
两个人就顺着游人,悠闲地逛着。
小时候逢年过节,来城隍庙看灯,也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
苏漫道,“小时候外婆家就在这里旁边的人民路,现在已经拆没了。每次到了周末,不是去奶奶家,就是来外婆家。我跟表妹们经常在弄堂里玩,跳橡皮筋,抽弹力球,现在老弄堂都拆完了,以后的孩子就没有在里弄生活吃百家饭的体会了。”
骆梓青道,“我小时候住的公房,我爸妈上班忙,我每天都是由四楼的郝老师接放学的。”
童年记忆,往往是一个人长大后,最温暖的回忆。
苏漫抚着肚子,骆梓青也微笑着看向他们共同孕育的宝宝。
苏漫说,“我没什么别的愿望,只希望他幸福快乐就好。”
骆梓青点头道,“是的。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他自己的使命。”
苏漫仰着脸笑道,“所以以后辅导作业就靠你啦。”
骆梓青道,“你是研究生。”
苏漫道,“你是留学生。”
骆梓青道,“智商是会回归均值的。”
苏漫问,“丹丹去年上小学,不是把肖弈和骆凝整不会了吗?”
骆梓青点头道,“那正好,以后宝宝生出来,就送给丹丹教,让她温故而知新,把基础打打牢。”
苏漫笑不可遏道,“丹丹肯定很后悔有你这样的舅舅。”
骆梓青也笑了,他道,“可以考虑明年给她涨压岁钱。”
绿波廊还在九曲桥畔,苏漫看着绿波廊的招牌道,“想吃八宝鸭了,以前外公七十大寿的时候我第一次吃到,当时觉得人间美味啊。”
骆梓青于是牵着她进去,本以为要排队的,没想到来得刚巧,正是大部分人吃完饭的时候,翻台很快,当时就有位子。
裴雯莉说她和老朋友聚聚,不过来了,让他俩吃完自己回去。
进了门,上了楼,位置靠窗,正好能看到楼下九曲桥畔的景致。
虽然是人造景观,但每次故地重游,却又有说不出的怀念和满足。
服务员上了茶,苏漫点了一份点心拼盘,一份八宝鸭和一份蔬菜。
喝着茶,吃着点心,等着八宝鸭上桌。
一大只鸭子盛在盘中,骆梓青用勺子,为她盛了一小碗。
苏漫看着自己对面坐着的男人,眉目温柔。
一束阳光落在桌上,在茶杯氤氲的雾气中,散出了一道彩虹。
苏漫闻着鼻尖八宝鸭的香气,心中只有说不出的满足和幸福。
她眯着眼,感受冬日暖阳拂面。
整个人,都沉浸在这份平凡的喜悦中。
爱啊,不是让人如入天堂,
或者深堕地狱。
而是,
恰在人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