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敛敏眼中泪光闪闪,点头道:“原先那位正夫人便是我娘同父异母的亲姐妹,亦是我姨母。当日,我爹逼她交出解药后,将她关入柴房整整十日,期间毫无饭食饮水,任她自生自灭。我娘亲生产时服下解药方生下我,却是昏迷了整整十日方醒。醒后听闻她被关押柴房,忙向我爹求情,她方得自由。当日,纵然我爹将我娘纳为妾室,却是不得已而为之。”言止于此,面容颇为愁痛。
“为何?”我眼神疑惑道:“莫非伯父不能按自己的心意娶妻?”
“当日,我外祖父告知我爹,若要娶我娘,必须同时迎娶我姨母,且决不可对我姨母以妾室相待。如此,便只留妾室待我娘。我娘向来温顺,并不明白此事乃当日老夫人背后一手策划。”敛敏长长深叹一口,吐不尽愁绪,“我娘与我屈居侧室之位的外祖母一般温婉。正因如此,她们在我外祖父家中卑微篱下,受尽家仆欺辱。当日,据我娘亲口所说,哪怕初入府的婢女,地位亦较她们高上许多。”
“姐姐——”敛敏垂首啜泣之余,眼中盈盈泪珠打在我的手背上,似滚烫的火星,颗颗激得我震颤七分。
敛敏强自压抑着哽咽,哀婉笑着,抹去泪花,“经此一事,我并不怕无宠,只怕遭遇我娘那般命途,是而始终不敢与人交涉。现下,我既与你情同姐妹,只盼能真心相待彼此。我虽不如袅舞与你一母同胞的情分,亦忧你我在富贵尊荣中失了姐妹情,为争宠而斗得你死我活。”
我紧握敛敏双手,几乎将其握碎,庄严道:“妹妹今日对天发誓,有生之年绝不辜负咱俩之间的姐妹情分——”
尚未言毕,不远处传来婺藕的笑语欢声,“敏姐姐、清歌,你们这是怎么了,神情怎的这般肃重?”一转头,身姿已迅疾至眼前。
“申姐姐,”我凝望着婺藕,解释道:“咱们早先虽于外宫结交,却不曾剖心置腹。若非如此,今日妹妹晋封亦不会惹来如此嫌隙。不若此刻义结金兰,亦得上天见证。”
婺藕吃惊之余,微微张大嘴巴,怔怔瞧了我半晌,眼圈微红,泪光点点,扯袖拭泪,许久方微微哽咽道:“好。其实我早思及此事,不提是怕你们心中介怀,亦显得我意欲它谋。今日你既这般提及,咱们这就义结金兰。”
敛敏微笑,目光四下一探,疑惑道:“袅舞呢?她怎的不在?”
“她适才瞧见珩贵嫔往暖玉台那儿去了,托我来知会你们一声,自己先行一步了。”婺藕‘哦’一声,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含笑道:“当日我与姐姐早早立下誓言,来日定要相互提携。她既与我立誓,那我与二位姐姐立誓便等同咱们四人立誓。”
敛敏眼眸锃亮,扫却方才的忧虑,姿容笑意如初春新开的第一朵山茶花,娇艳欲滴,悦和温柔,点头道:“如此未尝不可。”
“我,钱敛敏,今日立誓,与林氏女清歌、申氏女婺藕义结金兰,日后定当互帮互助,相互扶持。来日,若有违誓言,定教我受盲人之苦、炼狱之刑。”
“我,申婺藕,今日立誓,与钱氏女敛敏、林氏女清歌义结金兰,日后定当互帮互助,相互扶持。来日,若有违誓言,定教我受盲人之苦、炼狱之刑。”
“我,林清歌,今日立誓,与钱氏女敛敏、申氏女婺藕义结金兰,日后定当互帮互助,相互扶持。来日,若有违誓言,定教我受盲人之苦、炼狱之刑。”
事后,吾等三人紧握双手,相视之间,破涕而笑。
我目光轻轻一晃,偏遇上旁侧倚华颇担忧不安的眸色,暂时压下不提。
感慨半晌,敛敏提及,“清歌、婺藕,咱们现下往暖玉台见见珩贵嫔可好?”
我点头,“她倒从不仗着自己系璹太妃的侄女而拿大。”
婺藕点头微笑,赞同道:“珩贵嫔着实可亲。”
穿过紫薇苑,娇媚艳丽之色润泽眼眶,万千花蕊充斥眼眸,华姿波波,一树浓姿独看,绿叶成幄,秋庭暮雨轻埃,紫花纷铺;途经合欢林,数不尽的落英缤纷,华美动人,浩露双妆粉面,薰风对香,宫姬芳瑞。
“敏姐姐,我瞧这儿可比那紫薇苑要好得多。”合欢雨中,婺藕笑着旋一个身,裙摆掀起一阵微风,云雾缭绕周身,如梦似幻。
“确实如此。”敛敏赞同点头。
我笑着在前头招手。
上了石阶,尚未入内便闻得里头笑声连连,“妾妃从未料到原来此物竟在此处。”
念姿侍立亭外,对我三人行礼罢,入内回禀道:“娘娘,钱太仪、婉姬、申贵人到。”
“快请。”珩贵嫔语气温柔。
念姿、坚冰掀开银红纱帐。
三人入内齐齐行礼,“参见珩贵嫔。”
珩贵嫔身着一袭蜜腊黄五彩花草纹苏绣樱花宫装,虽无金丝银线,绣工亦精致绝伦,如春华竞芳,五色绫素,面上温柔笑道:“起来吧。今儿可算是巧,你们四姐妹凑到一处了。”
“妾妃得见娘娘是莫大的福分。”袅舞柔声道。
珩贵嫔温柔笑道,身后湖面碧韵清波,“你们今日如何有此功夫来此散心。”语气温和从容。
婺藕笑道:“一出椒房殿咱们便去了绿玉谷,后见娘娘在暖玉台,咱们方思忖着来给娘娘请安。”
我笑意盈盈,好奇道:“不知娘娘方才与姐姐谈论何事?何物竟在此处?”
“不过小玩意罢了。”坐凳楣子上,珩贵嫔含笑示意吾等三人坐下,吩咐坚冰倒茶。
念姿将一张坐垫呈至三人面前。
袅舞在旁解释道:“适才正闲聊,娘娘被咯着了,觉不适,抽出底下坐垫一瞧。此物竟是娘娘早些时候亲手绣成,几番查找亦无所获。此刻瞧见,当真意外。”
略微一瞥,我与敛敏当即对视一眼,目色复杂诧异,面上波澜不惊,心下却波涛汹涌——此坐垫正是伊掌衣受伤那日用过!
当日,婺藕不曾来暖玉台,自然不知,现下称赞道:“娘娘手艺巧妙,坐垫上的芍药艳美瑰丽。”素手仔细抚着坐垫丝线纹路。
“哪里。妹妹你在这御殿中待得不够长,若多待些时日,定不会有此言论。”珩贵嫔笑着端起茶盏,啜饮起来。
“哦?”我定了心神,换了话题,“娘娘既有此言,想来自认有人手艺愈高。不知何人能得娘娘如此称赞?”语气逐渐玩笑起来,“于妾妃看来,娘娘手艺当居御殿首位。现下这芍药未惹来蝴蝶乃入冬之故。若是春季,蝴蝶漫天飞舞,何人察觉不出娘娘坐垫留驻于此?怎还有人能胜过娘娘?”
珩贵嫔止不住欢声笑了起来,笑声和婉,宛如春季樱花纷飞如朦胧,“婉姬妹妹这口舌当真较蜜糖亦甜上几分,怪乎能得陛下如此宠爱。”言语间,收了笑意,平和道:“中宫刺绣功底可谓国手,无人能出其右。”语气心服口服。
吾等转而收了笑容,面面相觑:吾等四人入宫多时,当真不曾听闻中宫刺绣手艺竟如此高超。
亭外,念姿敲三下朱漆描金彩凤青鸾祥云出雾紫檀木圆柱,入内回禀,神色平淡无常,行礼道:“娘娘,今岁的古劳白毫已按日常份例尽数送来,可要现下瞧过再送去愫樱殿?亦好腾出空来存放瑞草魁。”顿了顿,继续道:“方才楼裕传话,今岁瑞草魁业已按份例尽数送来,他已按娘娘吩咐,皆安置在库房外,只待娘娘瞧过便可登记入库。”
袅舞瞧着念姿,目色赞许,“娘娘身边的宫人当真行事周到。”
“不过瞧她们办事利落才留下,实则无趣无味,木头泥人一般。”珩贵嫔客气淡笑道,转而吩咐道:“本宫这便回去。你且前行一步,亲自察看了古劳白毫送去愫樱殿。”言毕,起身离去。
吾等四人亦趁势起身行礼道:“恭送娘娘。”
正下石阶时,珩贵嫔恍有所思般,蜜蜡黄的身影转过来,和气邀道:“诸位妹妹若有空,大可来徽音殿多走动走动,方是咱们的姐妹之情。”
“谢娘娘厚爱。”吾等四人齐齐行礼,口中恭敬道,目送她离去,继续落座闲聊。
“真看不出,原来珩贵嫔竟与琽贵嫔如此要好。”袅舞感叹道。
“何以见得?”闻言,我转头疑惑问道。
“你方才不曾听闻珩贵嫔吩咐念姿亲携古劳白毫送去愫樱殿么?”袅舞笑吟吟,缓步走向适才珩贵嫔坐过的坐凳楣子,悠悠落座。
我惊讶起来,眨了眨眼睛,反问,“莫非仅凭此话,你便断定珩贵嫔与琽贵嫔交情甚好?”
“哦?”袅舞转过头来,诧异问道:“你另有高见?”
我点点头,一壁思忖着说道:“近几日我细心瞧来,她们二人不过泛泛之交。珩贵嫔素来亲和,只怕此举不过与众交好,明哲保身。”
敛敏亦颔首,“我亦这般思量。”
“如此说来,珩贵嫔处世之道当真高明,可谓八面玲珑。”婺藕若有所思道。
静默须臾,侍立亭外的蔷薇入内道:“主子,现下已近正午,该回去用午膳了。”
婺藕笑眯眯邀道:“敏姐姐、袅舞、清歌,你们去我吸朗阁用午膳吧,也好叫你们看看我的手艺。”
我一时玩心大起,故作诧异叫起,问道:“申姐姐,莫非你指望咱们午膳用糕点?”
袅舞、敛敏登时噗嗤笑出。
婺藕哭笑不得,“自然不是。何人会将糕点当作午膳?!我所指乃烹饪之道,我娘亲最是擅长。除糕点外,我亦精通各式菜肴。”言毕,面色颇有得意。
“好!”敛敏、袅舞欢笑着答应道:“既如此,那咱们定要好好品尝品尝。”
如此,吾等一行人自吸朗阁用过午膳,方回各自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