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丽人此言颇有几分道理。”殷淑仪臂间一条素红泥金银如意云纹披帛仿若赤霞醒目,引人入迷,若有所思,看似自言自语,颇为认同叶丽人之言,“云阳宫周边殿宇皆有羽林卫严密戍守,想来便是侍卫暗中偷窃亦未可知。”
“殷淑仪所言甚是。”瑛贵嫔一袭玉黄色瑞草纹广袖双丝绫绣裙,华丽夺目似春日云阳明媚,愈加显出言语深刻,点头赞同道:“依妾妃之见,定系侯昭媛管教宫人不严,心生偷盗、贪财之念,故有此事。陛下,当初可不就是侯昭媛擅自闯入绐缜阁,方闹出了大动静么?”
此言一出,皇帝眼中当即闪过一道暗光,遍体散发出一股股寒气,再无怜惜之情、怜悯之意。上至中宫、嫔御,下至一应宫人皆胆怯噤声,心有余悸。侯昭媛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瞬间满脸惨白,恍如隔世投胎,瘫倒在地,冷汗直冒,毫无素日嚣张飞扬的模样,凄凄惨惨。
与敛敏对视一眼,我心下惊奇:‘绐缜阁’到底有何蹊跷,竟令恩宠如侯昭媛之流如此觳觫,竟直直跪于地,丝毫不敢入座?
一刻钟后,“秦敛,传旨下去,昭媛侯氏慢怠御赐之物,大不敬,着去绿头牌半载。”皇帝冷漠道,森冷的语气似寒冰利刃,刺入人心,语气仿佛出自地狱,令闻者永世不得超生。
“是。”秦敛脸上固然不动声色地答应道,然则我却瞧出他的动作语气却较先头愈加小心谨慎——只怕增了二十万分有余。
侯昭媛丽容泛出雪色,近乎昏厥,且无人近身安慰,纵使懿嫔亦不敢上前求情,可见其平日何等自傲、不得人心。
我心下明了皇帝虽以‘慢怠御赐之物’的罪名幽禁侯昭媛,实质却系因绐缜阁一事而心生怒气。新晋嫔御虽不知绐缜阁一事到底如何,亦懂得察言观色,明了其乃皇帝心中一根毛刺,触碰不得、议论不得、冒犯不得。此番又见中宫、琽贵嫔等亦面色惶惶,再不做声。众人自不必提,以免祸及自身。
静默须臾,到底有人大着胆子,起了话头,“启禀陛下,侯昭媛虽大不敬,然则此事依旧需彻查才是。若不然,只怕来日御殿姐妹依旧有人受巫蛊咒诅。妍嫔乃陆贵姬宫中人,妾妃听闻前些时日,妍嫔探视权淑媛后险些落水,焉知非连带之故。现下中宫与陆贵姬皆身怀龙裔,碍于皇嗣亦该彻查一番。”礼贵姬久未出言,此番言论却系振振有词,面色颇凝肃庄穆。
皇帝闻言,微微皱眉,转向袅舞问道:“妍嫔,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此事。然则不过妾妃自己不当心罢了。”袅舞颔首行礼道。
琽贵嫔若有所思起来,条理清晰道:“此事还得先从偷盗西缎之人查起。偷盗西缎一事既与看守库房的宫人有关,将他们尽数唤来,一问便知。”
皇帝思量片刻,唤过秦敛。秦敛立马出门吩咐。为着皇帝紧急传召,不过须臾的功夫,殿内走进几个内侍,步伐零乱而急促,躬身行礼,面色惶恐不安。
“陛下,他们便是云阳宫负责看管库房的内侍。有一内侍早先被拨去了外宫,尚未补全,故而当前只五人守卫库房。”秦敛躬身回禀道。
琽贵嫔觑着皇帝的脸色,率先问道:“先头陛下将东项上贡的西缎尽数赐予侯昭媛一事,你们可知晓?”
四名内侍面面相觑,看向另一身材颀长的内侍,他叩头行礼道:“回禀娘娘,奴才知晓。”
琽贵嫔觑着皇帝的脸色,仔细问道:“你唤何名?”
“回主子,奴才名唤柏展。”语气坦然而无畏。
“柏展,西缎失踪一事,你可知晓来龙去脉?”叶丽人此刻发问道。
“回禀主子,那夜正是奴才值班。彼时霜雪姑娘前来,道娘娘要取西缎,奴才便开了库房。孰料没一会儿,姑娘就大喊着出来,惊慌失措地说剩余的一匹西缎平白失踪了。”柏展言简意赅道。
“敢问懿嫔可有好生保管侯昭媛所赠西缎?”听罢柏展的回话,叶丽人思索一番,转而问懿嫔,语气夹带了几分深刻。
“陛下可派人前去查探。当日娘娘特意吩咐绮丽姑娘前来送礼,亦额外告知乃东项贡品,是而妾妃分外看重,交由铃兰妥善保管。”懿嫔颔首,言简意赅道,敛一敛臂间黛色纯金线绣千瓣菊花盛开图案的锦缎轻纱披帛,语气坚定,信誓旦旦。
皇帝当即吩咐秦敛亲去查探。
忽地灵机一动,我对面前这五位内侍问道:“懿嫔那儿已有秦内侍去查探。你们且细想想,那夜前后可有什么怪异之事发生?”
他们五人面面相觑,其中二人费力思索后,恍然大悟般,道:“回禀主子,当夜懿嫔主子丢失了田黄冻链。”
众人看向懿嫔,眼神带上了畏惧与嫌恶:当真凑巧至极······
“今日之事桩桩件件皆与懿嫔扯上干系,倒发人深思得很。”中宫蹙眉道,语气疑惑不解。
眼见情状如此,“陛下,那夜妾妃确实丢了项链,但确与此事无关联。还请陛下明鉴,此事定属她人故意栽赃陷害妾妃与侯昭媛。”懿嫔语气娇弱委屈,如同披帛上的黛色菊花,格外幽弱,令人心生怜惜之情,道:“若非如此,怎会这般凑巧。纵然妾妃再愚蠢,亦不会如此。”
皇帝微眯眼,略一沉思,不再作声。
此时,将西缎查看彻底后,穿珍上前回禀道:“启禀陛下,方才奴婢对着日头仔细看了看,上头纹路仿佛与东项贡品略有差别。”
此话激起另一波涟漪,殷淑仪却是松了一口气,继而提醒道:“如此一来,此事便与侯昭媛毫无干系了。穿珍,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
此时,寝殿内传来窸窣声响。我转头一看,李御医慌张出来,满手鲜血滴沥,腥气甚重,令人触目惊心。
诸妃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吓得纷纷侧目,以帕掩面,无人敢直视那鲜红的血液。
李御医惊慌之下顾不上行礼,只道:“启禀陛下,适才陆贵姬一时受惊,胎气大动,皇嗣不保。若不尽早下决断,产下胎儿胞衣,母体亦将受死胎之害。”
“怎会?!”眼见瑡玟并未紧随其后,琽贵嫔惊叫起来,面色颇为震惊,“适才本宫见她不过受惊罢了,怎会如此严重?”
与其说琽贵嫔此情此景为担忧陆贵姬,倒不如说系为自己着想:她受命看护陆贵姬胎像,此番出事,纵有巫蛊灾祸之故,亦有她看护不利之因。
皇帝眼见李御医满手鲜血,眉头微蹙,兼听闻此言,沉吟片刻,叹一声道:“也罢,没了便没了,保住陆贵姬性命要紧。至于死胎······埋了就是。”转而紧握中宫柔夷,沉稳道:“中宫胎气安好便可。传旨下去,从今往后陆贵姬不得随意进出凤仪宫,以免将灾祸传给中宫。凤仪宫暖阁内一切摆设尽数换新。秦敛,你再往琉璃轩取西缎。”
秦敛颔首道:“是。”
得令,李御医率众宫人再次入暖阁。
闻得此言,我愈加觳觫颤抖,只觉殿内寒气逼人,令人不由得瑟瑟发抖:纵然陆贵姬往日不受宠,皇帝竟如此薄幸!难保来日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毕竟唇亡齿寒呵!
中宫惊愕而感动,发怔良久方勉强颔首笑道:“多谢陛下关怀。”发髻中央的凤凰口中所衔的夜明珠微微晃动,仿佛带上了几丝不安与忐忑。
鼻头酸涩,我借轻咳掩饰。转眸间,袅舞瞧我的眼神与敛敏的一般无二,皆冷静悄寂。
我心道:固然袅舞早先因陆贵姬折磨她一事而心生怨念,眼下却是夹带同情与心寒,似寂寥秋光下刮着一股深冬冷风,凉透骨髓。
“中宫若身子不适,可先去寝殿歇息。”皇帝念及陆贵姬之事,对中宫格外关切道。
中宫面上颇动容,语气却肃重,“妾妃身为御殿之主,理当在此。何况眼下事关皇嗣,到底要查清真相,眼见真凶伏法,妾妃方心安。”
琽贵嫔眼眸一转,语气深深,应和道:“中宫所言极是。若查不出,只怕皇嗣会继续受到荼毒。众姐妹亦会寝食难安。”
我亦上前一步道:“眼下已查出人偶里头的布帛乃东项进贡的西缎。侯昭媛自个儿用了二匹,陛下适才吩咐秦内侍往琉璃轩取另外二匹。余下一匹不定便是人偶中的。”言论间,眼眸转向穿珍——她正仔细查探人偶中的西缎。
皇帝只沉默不语,瞅着穿珍。
再低头取西缎细看半盏茶工夫,极力思索着,穿珍行礼,终道:“回禀陛下、娘娘,奴婢敢断定,此物虽是东项贡品,然则上头却有隐绣。”神色凝重。
“隐绣?”琽贵嫔皱眉问道:“何谓隐绣?”
玎珞捧着西缎自诸妃面前走过,呈至皇帝与琽贵嫔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