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嫔御不得嫉恨此乃宫规,她们绝无此心。娥皇,你安心即可。”皇帝抚过我如墨青丝,语气柔绵。
是夜,皇帝下榻瑶光殿,红绡烛泪不尽风流,一时春光无限。
梦中朝上日,阙下拜天颜。仿佛瞻王母,分明献玉环。
灵姿趋甲帐,悟道契玄关。似见霜姿白,如看月彩弯。
霓裳归物外,凤历晓人寰。仙圣非相远,昭昭寤寐间。
元宵佳节,皇帝上戴中毛熏貂缎台正珠顶冠,穿蓝缂丝四色金面天马皮金龙袍、貂皮黄面褂,戴金镶松石斋戒牌,戴蓝宝石朝珠系内殿,粘同镶珠三块瓦线鞋带,穿青缎毡里皂靴。
办事、进早膳毕,秦敛、宋峰引至乾阳殿月台上,侍卫接炉,引至端扆殿看阅祝版早,至乾阳殿见大人毕,至雍和殿拜佛毕,至弘德殿少坐。外边奏请至坛内阅视,还斋宫,见大人。晚膳后,金龙袍、三块瓦带下来,换蓝江绸面青白袍,束金镶碧玡口线钮带。
正月十八,朝露未曦时,袅舞与敛敏等携手而来,掀开内殿的芙蓉珠帘,笑嘻嘻说道:“妹妹可谓后者有福。”
敛敏一袭白梅折枝齐腰霞影絮衣儒裙,外罩一件碎花团蝶纹缀银米珠翠纱披风,垂鬟分肖髻上左右横插一白玉兰镶翡翠嵌明珠流苏簪并一鎏金如意纹银簪,清简约束,愈加衬得她纤腰如柳;婺藕一件多子石榴纹广袖交领上衣,一条松花色绣多子葡萄锦缎长裙,圆髻上左入和合二仙碧玉钗,金雀缠枝芙蓉花点翠嵌红珊瑚珠步摇摇摆在右侧,如含珠之蚌一般圆满;袅舞一袭紫华蹙金广绫百合絮衣罗袍,家常装束和蔼可亲、温柔香顺。
“三位姐姐来了。”我忙拉她们入座,自己夹在中间。
倚华、莺月等已知趣地退了下去。
敛敏笑着说道:“妹妹,我与婺藕此番前来一则为了探视你,二则亦好亲眼目睹所谓的凤尾图案绛绡霞彩云衣。”
“系敏姐姐硬拉我而来。”婺藕面色微红,显出难为情的模样来。
“哪里。”我欢喜笑道:“二位姐姐既有如此兴致,妹妹哪敢不从命。”
我唤来倚华,道:“倚华,开了库房将凤尾图案绛绡霞彩云衣取来,我与三位姐姐同赏。”
“是。”倚华方一转身,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我行礼道:“娘娘,云衣需在日光下方可显出奇妙景象来,娘娘不若与三位主子一同移步庭院,奴婢稍后便取来。”
“如此甚好。”我与她们三人携手移步庭院。
此时正值寒冬之际,外头遍地皆是被宫人清扫之后的成堆积雪,映衬着天上日头明亮的光彩,愈加显出几分金光四射起来。天际之上,漂浮着的几朵晴云呈现淡淡的色泽,到底夹带着几分寒气漫漫的意味。屋檐上的冰柱尚未彻底地化为一滴滴水珠,自上头落下,庭院里的梅花已然被冰雪尽数冻住了幽幽的香气,不甚浓郁,只余一缕淡香。白玉雕琢而成的栏杆显出金色的光晕,其光彩叫人遍体出微微的燥汗。
“今日这日头可烈了许多。”我仰首望天际那颗太阳,炽热光明下,擦拭额头微小汗珠,恍觉寒气随汗珠自体内翩然涌出,倾泻一地,将汉白玉润出圆滑边沿来,毫无缝隙。
“娘娘,云衣来了。”说着,倚华示意两个小内侍搬来一朱漆描金紫竹雕丹凤朝阳祥云纹衣架,甚为宽大。
挂上云衣,我只觉眼前霓虹瞬间自汉白玉砖石而起,七彩暗光糜浪开来,泛光崇影,朦胧似明月光辉,中秋月华倾泻而下,柔美如云朵纷然飘荡于湛蓝轻纱下,轻盈优美,雅致脱俗。衣裙之上,凤眼活灵活现,日光下眨眼,似雪凰素明圣洁之辉芒,飞扬群片金黄碎沙,化为一团金球,日光灿烂亦无法与之比拟分毫,极圣灵,自凡尘俗世卷卷尘埃中缓升绕架,腾金凤舞身侧,端庄淑丽尽淌,惹万民景仰,似日月光辉,无与比拟,和鸣铿锵,白云儿冰雪如星,飞翔人间,微风和煦显月柔之色。
“婺藕,此云衣可谓以云为线,以雪为绒,以金线缠绕绛绡为凤眼,当真如凤鸟,光彩夺目不可方物。”敛敏赞不绝口道,垂鬟分肖髻上左右横插的白玉兰镶翡翠嵌明珠流苏簪垂下的两串细细的流苏亦微微晃动,带来翩然生姿之态。
婺藕亦赞同,胭脂色的絮衣儒裙在日光下蔓延开一片柔和的温暖之色,啧啧惊叹道:“姐姐此言极是。单瞧这凤眼,栩栩如生,恐国母外,无人匹及。”方言毕,她自己亦诧异地止了口。
闻得此言,吾等四人面面相觑,皆恍惚愣住,心思下沉,无言以对。
我心下陷入深深的思量:皇帝若欲立我为后,决不会如此显眼。此云衣端丽华美,唯一国之母可穿戴于身。赏赐云衣之举,令我腹背受敌,可谓麻烦不少。纵心思简约如婺藕之流见此云衣,亦觉不妥,他如何瞧不出?
我对她们沉重摇摇头。
“清歌——”袅舞默默拉我入内。
待落座圆桌旁,静默无声片刻,婺藕方鼓起勇气,疑惑道:“陛下此举,莫非欲立清歌为后?”言毕,目色惴惴不安。
迟钝如她亦觉出不妥之处了!
“难说。”敛敏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道:“君心难测。陛下若当真欲立清歌为后,依照清歌的家世,需得一级级往上晋封方可,如何位列昭仪便将云衣赐予清歌?此举,倒惹来诸多嫔御猜疑。”
“我亦如此思量。”我闷闷道:“然入宫时日短,不晓得陛下心思到底如何。不然,前岁岁尾那数月来的冷落便不会发生。”
“圣心自然难测。”婺藕担忧道。
敛敏意味深长道:“话虽如此,只怕现下后宫人尽皆知,人人皆谓妹妹你有登临凤座之嫌。”
“此言定然。”袅舞掩下睫毛,惴惴不安道:“眼下琅贵妃已殁,凤座空缺,人人皆盯着那位子。此云衣自下赐起,只怕御殿诸妃个个视你为劲敌。”袅舞瞥我一眼,低头落寞道:“说来,我心头亦有几分——”语气艰涩。
眼见我神色落寞,“清歌——”婺藕与敛敏一左一右拉过我手,安抚般拍了拍。
敛敏安慰道:“我们自不会与你为敌,此理早与你讲清楚了。咱们纵无介怀,柔贵姬之流想必定心有怨言。说来,你得宠缘由至今令人疑惑不解——”言及于此,看了婺藕一眼。
婺藕叹一口气道:“敏姐姐所言我亦分外困惑。若论你貌美,柔贵姬不减分毫,墨美人亦旗鼓相当。若论才艺,柔贵姬舞姿当日众人得见,陛下赞不绝口。月舞后,柔贵姬当即晋婉仪之举便可见陛下心思。然你翌日清早,一支曲调便晋婉姬,她心底必然耿耿于怀。”言毕,语气极忐忑惴惴,担忧瞧我一眼,忧心忡忡看着敛敏。
“莫论三位姐姐,我亦疑惑至极。若说蹊跷,不若觐见后宫嫔御那日,琅贵妃所言所论‘可把咱们给比下去了’,我迄今毫无询头。”我低眉困顿,回想道,掩下了当日探视琅贵妃一举。
“说来此事,据茗儿打听,椒房殿内,当夜琅贵妃血迹留于墙上,且为——”敛敏目光流转吾等三人面上。
“为何物?”吾等三人好奇问道。
“且为二瓣枫叶状。”她吞吞吐吐下,万般艰难之余,终道出此句。
“为二瓣枫叶状?!”吾等万分诧异,难以置信此事,深觉诡异。
“敏姐姐,你可知此事有何深意?琅贵妃为何如此?”袅舞凑近了头,问道。
“我亦百思不得其解。”敛敏摇摇头,无奈道。
“枫叶通红似血,以血涂抹出枫叶之状,不知是否暗指金银木。”袅舞细细思索,不自觉道。
“金银木?”吾等仨人凑近头,诧异问道:“此事与金银木有何干系?”
“金银木果红、叶亦红,然其实有毒,可致头晕、腹泻,确不可食。”敛敏忽恍然,细细解释道:“当日,杜牧作《山行》,曾提及‘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一句,实乃服食金银木果实而头晕后,懵然所出之言。此番,琅贵妃以鲜血描出二瓣枫叶,想必定与此诗息息相关。”
“如此说来,欲查出琅贵妃遗言秘密,咱们需得从此诗下手。”我恍有所思,喃喃自语道。
袅舞朗朗上口,紫华蹙金的罗袍亦因此诗而带上了一层端正肃穆之色,“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其它处所便罢,唯独冷泉宫南端的朱砂梅林、玉蕊檀心梅林与衍庆宫隔林相对,地势陡然高起,花岗石砌就,正正应了前两句。”婺藕回思着殿宇布局,一字一句道。
“那‘车’之一字,可作凤撵之解?”我试探般问道。
“极有可能。”敛敏点点头,继续道:“彼时琅贵妃身居后位,出游若非步行便系乘坐凤撵。”
“末句便指朱砂梅之艳彤,堪比二月娇媚鲜花。”婺藕神态理所应当,点头道。
“如此说来,便指于梅林高处俯瞰冷泉宫——”
袅舞尚未言毕,婺藕不解问道:“诗词上头既有枫林晚,便系枫叶林,怎会俯瞰冷泉宫而非梅林?”
“话虽如此,到底有个先后。”敛敏含笑瞥我一眼,对袅舞道:“待坐凤辇至梅林,便清晰可见彤云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