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妃皆知,女子以肝为先天,若肝火旺则有血崩之灾。且肝主疏泄、肝主藏血、肝开窍于目,眼见柔贵姬数月来爪甲枯槁、软薄,且有凹陷变形之景,可见“在体合筋,其华在爪”八字不假。肝与春气相通,春季多肝火。《素问·诊要经终论》曰:“正月二月,天气始方,地气始发,人气在肝。”故肝气偏旺、肝阳偏亢之人,在春日之际,易出现眩晕、口苦咽干、烦躁易怒、焦虑、两胁肋部疼痛等症状。
待到琽妃问道可有食疗之法,刘苳回禀道:“取青皮、甘草各二两,择净、加清水适量浸透泡发,煮沸取汁,每一刻钟取汁一次,分三次。将三次药液合并,文火浓缩后,兑入蜂蜜,煮沸即成青皮甘草蜜,装入瓶中储藏。每次服用一匙,每日两次。可治肝郁化火所致的失眠多梦、头晕耳鸣、胸闷不适等亦可选择莲子饮、绿豆粥、菊花茶、猪肝汤等进行食疗。”
随着安分的时光悄悄溜走,这御殿之内,我只觉格外安静,仿佛那些见不得人的波谲云诡,已然成了往事,再无线索可寻。此段时日,除却受宠的侯贤妃、我、柔贵姬,便只余诞有皇嗣的姝妃、袅舞、婺藕了。余下琽妃,不过掌御殿事,有姝妃在旁一同协力,身居权妃之位而已,恩宠不过尔尔,于我初入御殿之时,并无增减。想来,她已然适应了这般岁月,故而一心一意打理御殿,不曾争风吃醋。
四月廿八,恰逢药王菩萨诞辰之日,珊贵人晋婕妤,珆姬因孕晋太仪。
是夜,窗外风声飒飒,树影摇晃,惶然若鬼祟出没,我恍惚瞧见一道鬼影于窗外闪过,颇为瘆人,一夜无眠。翌日,愫罂殿内诸妃集聚,商讨起昨夜之事。
原来,不仅仅系我一人瞧见了鬼影,其她嫔御并此刻面色惨白如雪的吴太仪,亦瞧见了。
“琽妃姐姐,不知昨夜吴太仪身子如何?”姝妃温和问道。
“此事————”就在琽妃犹犹豫豫之时,瑡玟入内,自琽妃耳语一番话,令其大惊失色。
“琽妃姐姐,怎么了?”婳妃诧异问道。
琽妃面容忧虑,只说不出话来,艰难道:“吴太仪昨夜受惊小产,御医回禀她再无受孕可能,日后还会落下病根。”言毕,吁出一口气,甚是心痛。
“什么?!”众人纷纷惊讶,微微吃惊。
然则,这吃惊当中,更多混杂了惊喜与欢欣:御殿女子皆视生子乃大事。帝宠无定,唯有诞下皇嗣,方可站稳脚跟。吴太仪素来胆怯,此番受惊小产而绝孕,显见从今往后再无盛宠可能。少了一个争夺恩宠之人,自然令余者夺宠容易、心内欢喜。
德昌宫沉香榭内自此药罐不歇,吴太仪恩宠日消。
琽妃追查线索之时,此事牵涉出忱姬。众人皆道忱姬心怀恶心,见不得吴太仪身怀六甲,且多日来早与其势成水火,这才借黑夜鬼影,谋害吴太仪。被诬暗害吴太仪后,忱姬一时气绝,自缢而亡以证清白,到底为人救下。如此一来,忱姬愈加得皇帝冷落,最终被打入云林馆。
记得在忱姬幽禁麟趾宫念德堂之时,我曾与婺藕、敛敏、袅舞商议过此事。忱姬虽与我等交情非厚,到底此事疑点重重,无可理清来龙去脉,忱姬或受冤亦未可知。
那日,瑶光殿中,“忱姬素来温厚无宠,怎会与人交恶?”敛敏疑惑道,手中握着一只绣棚,正刺绣一副春夏之交图,春日的明媚动人与夏日的莲容华姿交相辉映,以五彩线绣上,愈加显得美景如画。
“我亦如此思量。”婺藕低眉深思片刻,“忱姬位分虽低,却广结善缘,嘉敏的几件衣裳亦出自她手。我瞧来手工精细,刺绣亦分外仔细,无一针眼。”
“忱姬素来喜爱孩童,嘉温的衣物我亦放心取来。”袅舞叹一口气,端起描金芙蓉盛开的青瓷茶盏,瓷质极薄,暗雕龙花,表里可以映见,花纹微现青色,低头悠悠啜饮一口。
我思量着说道:“她得宠之时,亦劝解陛下雨露均沾,御殿诸妃可谓对她赞不绝口。她如何会与人交恶?此番落井下石,好没道理。”
“只怕系有人见不惯她如此品格得诸妃称赞,心生嫉恨,这才使计冤枉了她。”敛敏若有所思道,放下绣棚,端起茶盏来,缓缓吹一口气。
“只是忱姬素日来与人为善,如何瞧出系何人指使?”袅舞悠悠浮着茶面,神色甚是担忧。
“罢了,罢了,连琽妃与陛下尚且对她淡淡乏味,咱们何必如此杞人忧天。”深深地一番长吐出一口气后,婺藕似吐尽了无线寒凉,语气分外失落而感伤。
自有了恭修之后,婺藕愈加多愁善感起来。抑或是那次被皇帝禁足,从此再不能放肆自在了。
“我只怕查不出真凶,来日自缢以证清白之人,会是咱们自己人。”婺藕亦分外失落,“陛下连你尚且多次禁足,遑论咱们。我冷眼瞧来,陛下仿佛天性本凉,待人接物始终透着一股疏离之感,冰寒之意甚重。”
我微微蹙眉:婺藕的话我并非从未思量过,只是人在御殿,身不由己。纵使再对皇帝失望,终究需要他那微薄的宠爱,方能站稳脚跟。外人看来,我虽受尽万般宠爱,终究不曾了解他系何等人物,何等品格。所谓的夫妻之间,不过是隔着一层轻纱,模糊中带着一缕不真切,似是而非。他看不出我的虚情假意,我摸不透他的心思深沉。我们两个仿佛就这样耗着,谁也不肯先让步,表露自己的真心思。
“我如今只盼着能够好好抚育我的嘉温,看着她平安顺遂地长大。”袅舞悠悠吐一口气,“我有闲暇去探究陛下的心思,倒不如安安心心做我的贵姬娘娘,来日盼得个太妃之位,为嘉温寻摸一个好去处。”
“你尚且有一位帝姬可以思量筹谋,倒不如我一人轻松,自由自在。”柔和璀璨的日光下,映射着瑶光殿窗棂上投来的和合二仙图案,敛敏温软一笑,面容似秋日的一阵微风,松松冉冉,神情颇不在意,一如她身上穿着的嫩姜黄遍绣大宜子孙四字的五彩线绣锦纹宫装,固然简约,到底泛滥出一片同色的灿烂光芒,交相辉映,叫人分不清何者愈加耀眼夺目,“我只盼能够护得住族人便罢。至于陛下的真心,我不敢奢望,也从未奢望过。”说着,悠悠然捏起青瓷茶盖,仔细琢磨着上头的芙蓉花瓣何等精妙无双。
“你自入宫起便恩宠些微,若非有皇太太后暗中袒护,只怕你依旧默默无闻,系一介小小嫔御。”我暗暗叹出一口气,收一收臂间的赭石色纯金线织芙蓉含苞轻纱披帛,重新以两副缠臂金牢牢禁锢住,瞧着微风吹拂下纷飞而起的轻纱披帛,映衬着纯金线反射出的金灿之芒,回忆起初入宫那岁的中秋晚宴并之后每一日的椒房殿晨昏定省,敛敏她始终淡漠,无意君恩,仿佛一介春日微风若有似无地拂面一番,轻软无感,心内不仅为敛敏担忧起来。
“皇太太后的心意,我如何不晓得。然则依我的姿容,如何能教陛下心甘情愿立我为后。皇太太后的心思,终究棋差一招。”敛敏如玉一般纯净细腻的眼神满是波澜不惊,口中道出轻描淡写一句话,素手柔夷捏着茶盖,轻飘飘浮着碧悠悠的清澈茶面,神态漫不经心。
婺藕警惕起来,眼皮微微一跳,一味地瞧着敛敏,仔细盯着,不紧不慢道:“那可未必。你这般容貌若稍加装扮,亦可端丽动人。纵不如墨美人、琅贵妃那般国色端庄、出身尊贵显赫,到底也过得去了。且有皇太太后在旁相助,自然如虎添翼,如何不得与陛下合称夫妻?”眼眸中所含之情意味深长。
我恍惚一个转神,墨黑色的瞳仁转眼之间,那日皇帝的话语自脑海深处传来:长乐宫内殿照长贵妃之礼布置,取夫妻之意。
我心下暗暗叹息一声:夫妻,在这御殿中,所谓的夫妻不过系两张天下独一无二、前后摆放的椅子罢了。能称得上夫妻的人,唯有帝后。如何敢叫人奢望举案齐眉、恩爱缠绵。如今,长乐宫虽非中宫布置,到底取了夫妻之意。皇帝此举,纵使我有自知之明,心底明知不可能,亦不禁遐想非非,放肆嚣张地憧憬起来日的辉煌。
微微一转眼波,只见敛敏一味悠然自得地瞧着我,嘴角含笑,似春风般柔和,语气亦带上了几分嫩姜黄那股淡淡的春光暖意,光艳四射如初春的暖阳,“我曾听皇太太后说起,陛下早年命人修整长乐宫,加以锦珍绮丽装饰,便系候一位绝代佳人入主。我如何称得上佳人?倒是清歌这般得陛下钟爱,只怕来日凤座之上,倒有几分琅贵妃的影子。”一壁瞧了婺藕一眼,以作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