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封号亦可见柔德流光,何必妄自菲薄呢。”‘柔德流光’令我不禁回想起当日菊园纠纷,目色不禁着重了几分,顿了顿,我含笑道:“听闻不日,陛下便会晋姐姐为九嫔之一,妹妹这厢先行恭贺了。”说着,我行了福身礼。
懿贵姬自若回礼,一如她轻纱宫装上的紫色,自浓郁的深紫色逐渐淡化,转为逐日平和的浅紫色,犹如一簇簇夏日紫藤花垂荫之下,散发出一股柔婉不生汗渍的清凉寓意,平和近人,语气安然道:“纵然陛下意欲晋封妾妃为九嫔之一,到底铁板未定。固然如此,妾妃位分远在娘娘之下,如何敢得娘娘如此大礼。”
“多日不见,懿贵姬于人情世故上倒越发得谦逊了,怪乎令陛下日日念念不忘。”我假作扶起她,语气和蔼。
懿贵姬神色惶恐不已,连忙行福身礼,谦逊道:“妾妃如何担得上陛下如此称赞,不过是陛下可怜妾妃福薄罢了。”
“只看姐姐如今这般品格,便可知陛下缘何对姐姐刮目相看。遑论陛下,连本宫亦觉得姐姐如今分外友善良好。”我嘴角含笑,平和道,一壁扶起她。
“娘娘谬赞了。”懿贵姬仍旧谦卑万分,低眉顺眼。
现如今,御殿嫔御中,唯懿贵姬出身高贵,仅次于琅贵妃。原本入宫之时便颇受盛宠,到底碍于她放肆的行径而消绝。如今,原本鲁莽的品格已然被这御殿打磨得平整光滑,这般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只怕懿贵姬来日的恩宠,绝不逊色于我。但愿她的真心依旧如当初那个因为陷害伊掌衣而明显流露出愧疚的懿贵人一样。
“姐姐眼下若歇息得差不多了,不妨与妹妹一同欣赏这玉簪园,亦好过一人独处。”我邀请她道。
“多谢娘娘相邀。”说着,懿贵姬起身,由铃兰搀扶着,缓缓踱步,且行且言。
懿贵姬对我的称呼表现出她到底是御殿苦难磨练出来的人,行为处事谨慎小心。
“妹妹仍旧记得,当日姐姐便是在这玉簪园,被尚为贵姬的陆氏刁难。”我恍若无意一般,提及前尘往事,细腻柔软的素手一挥,仿佛将当日的情景一一排列在眼前。
一个眼错,懿贵姬一阵恍惚,回过神来,收了眼中复杂难言的神色,颔首答应道:“娘娘说的是。”顿了顿,眉间乳白色的菊花钿浮出一层牛乳一般的浓郁色泽,显得格外浓重,不自觉地哀叹一声,吐出无尽对往昔的无奈,“当日之事到底系妾妃傲慢过了头。原本妾妃想着,陆氏身怀六甲,怎可如此大动肝火?于皇嗣而言,多少有损。如今想来,陆氏当日便是因着假孕,不知晓孕妇不得大动肝火,以免龙胎受损,故而这般严惩妾妃。”
吁出一口气,难见的愁绪布上她姣好的幽魅面容,耳边一对赤金镶碎玉明珠耳坠微微一晃,雪色之中划出天边一抹最柔丽的光华,感慨惋惜道:“如今,一切皆成定数,妾妃亦坐到了陆氏当日的位分。只可惜,依旧无所出。”言毕,瞧了瞧自己的腹部,依旧平坦,腰肢依旧纤细,尤甚当初入御殿之时,语气满含遗憾与惋惜。
“姐姐原本因着行事作风尤为傲慢,故而遭遇陛下冷落,君恩稀薄。如今,姐姐宽以待人,自然得陛下瞩目。何况,如此品格,只怕皇后亦会为姐姐进言。来日,若姐姐有身怀六甲之时,遑论九嫔之位,只怕从二品贵嫔之位亦可轻易取得。妹妹这厢,便先行祝贺姐姐了。”我玩笑说着,挽起横亘在石板路一边的法翠色披帛,上头以纯金线五彩丝线绣满我最爱的芙蓉花,苏绣的手艺中再以色洁质嫩的青芙蓉石加以点缀,无数晶莹青色碧叶映着日头遥遥发出澄清皓雪的光泽,愈加显得披帛之上的芙蓉满园图美景如画,恍若云边彩霞,尽显柔丽嫣然,略施一礼。
懿贵姬赶忙摆摆手,日光照射之下,十指纤纤宛若水葱,六根碧玉琢成的护甲泛着春日里山间溪水才有的碧色波纹,愈加衬得她姿容淡雅出众,别有一番温润韵味,惶恐回礼道:“婉妃娘娘此话严重了。妾妃不过一介孤女,外无权臣立足朝堂,内无亲眷体贴照看,能匹及九嫔之位,已然是陛下仁慈,如何敢肖想贵嫔之位?”
“依照姐姐的出身,如何不得贵嫔之位?宫中论及出身,除却琅贵妃,便是姐姐至为尊贵——胜过当今皇后。姐姐唯一差漏不过性情而已。如今既然已经改正,自然得陛下瞩目。何况,本宫现下见了姐姐如此作风,当真欢喜得紧。”我欢笑道,意有所指,目光投向远处一朵漂浮在碧蓝色天际下的云朵儿,似一团棉花,柔软缠绵,不尽悱恻之姿,语中颇含深意,“只怕姐姐来日的福祚会远胜妹妹今日。届时,还得姐姐多加照拂才是。”
懿贵姬愈加惶恐谦逊,臂间一条亮丽的少艾色轻纱披帛以流光溢彩的纯银色丝线绣出千瓣菊的形状,再以碎碧玉作为碧叶点缀其中,甚是高雅大度,日光之下大放异彩,明媚之华璀璨夺目,艳艳光彩不可直视,“娘娘说哪里话。论及福祚,何人及得上娘娘?有帝姬承欢膝下,君恩深厚,旁人羡慕亦羡慕不过来,妾妃如何敢与娘娘相较。”
“姐姐如今是愈发谦逊了。如此品格,无关陛下,妹妹亦喜欢得紧。”我含笑看着她,目光灼灼似火焰燃烧,“来日若有机会,还请姐姐一定往瑶光殿一聚,咱们姐妹好好聊聊。姐姐可万勿只盯着钩弋殿,侯贤妃固然膝下有太子在手,到底为着看护一事,终日提心吊胆。姐姐若去得多了,只怕来日一旦侯太子有个好歹,首当其冲被怀疑的便是姐姐。”
懿贵姬见躲不过,眉间一蹙,随即舒展开,嘴角含着一缕平和的笑意,宛如发髻之上那一支玉簪,泛着冰清玉洁的柔和色泽,日光之下,暖色之意流入人心,道:“妾妃自然明白,故而此段时间不过偶然往钩弋殿参拜贤妃姐姐。如今,娘娘既如此盛情,那妾妃只好前去叨扰了。”
论及‘侯贤妃’三字,我念及另一事,随口一提道:“说来近日慧贵嫔倒是与侯贤妃甚为亲密。”一壁回想起承文早先回禀的消息:自陛下册立恭敬殿下为太子之后,近几日来,慧贵嫔往云阳宫探视的次数多了些。
彼时,乍然闻得此事,我甚为震惊,心下忖度:依照慧贵嫔的品格,如何会系趋炎附势之流?然则事有万一,若果真因着穆文淑公主仙逝,陛下对慧贵嫔恩宠日衰,此举亦说得通了。
“慧贵嫔眼见太子入主东宫,多少需得亲自前往,祝贺一番才好。故而近几日慧贵嫔往钩弋殿去得勤快了些。”闻得此言,懿贵姬淡淡解释道,面容夹带上几分不以为意,淡淡的脸色一如她身上淡雅的紫色瑰丽锦缎,不复当日妩媚嚣张的气焰,逐日趋于平和温和,“依着慧贵嫔的脾性,若非侯姐姐位居她上、身为太子生母,只怕她未必会如今日这般勤劳。”
“是啊。自从穆文淑公主仙逝之后,慧贵嫔便一蹶不振。若非有皇太后庇佑,只怕下场会较如今的依修媛亦不及。”我哀叹一声,“可惜了穆文淑公主,自幼便身虚体弱。若非得慧贵嫔每日辛勤看护,只怕活不过周岁。偏偏遇上了魏氏之流、丹桂之徒,早早夭折——还一并牵连了皇后。”
“既如此,娘娘,咱们何不一同去瞧瞧慧贵嫔?想必此刻她定在芝兰殿内。”见我提及有意无意提及慧贵嫔,懿贵姬温和一笑,邀请道。
“如此甚好。”我眼眸一转,看向懿贵姬的脚踝,问道:“不知——”
“妾妃已然无碍。”懿贵姬起身,安然走了几步,以示身子康健。
眼见懿贵姬无碍,我方与其一同往玉华宫走去。
玉华宫位于凤仪宫西南端,毗邻凤仪宫,规格甚是宏大,依稀可以想象当日慧贵嫔盛宠之时的景象。当初,慧贵嫔曾于芝兰殿设下桂花宴,我彼时受邀出席去过一趟,到底不曾详加细看。如今仔细看来,只觉芝兰殿甚是广阔大方而不失精美华丽,堪比美若芝兰,殿如其名。所用摆设皆精妙绝伦,尽显富贵之态、尊贵之气、瑰丽之格,大抵比得上温室殿的装饰——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明眼可见慧贵嫔当日盛宠如何,家室如何。
如今,君恩不再、幼女早殇,到底一层层地打压,令满殿珍宝黯然失色,落满粉尘。宫人伺候亦非万分仔细,不过敷衍了事。慧贵嫔只怕亦无这个闲情雅致去好好地教训她们。为着丹桂一事,慧贵嫔身边可谓只剩了个醉舞作为心腹,并其她几个宫人作为左膀右臂。其余宫人,皆被慧贵嫔打发回掖庭,无一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