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倩夫人所言极是。”诸妃仔细一瞧,连连点头,赞同道:“这上头的丝线咱们姐妹似乎从未见过。敢问瑛妃娘娘,可是六尚二十四司新上贡的?”说着,疑惑地转向瑛妃。
瑛妃一时半刻不明我意,略带自豪道:“此种丝线名唤冰清玉洁线,以珍珠粉研磨而成,再间以纯正的白银融为银水,掺杂其中,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的锻炼,方可提取一寸。”眉目之间,尽显骄矜之色。
诸妃听闻,啧啧称奇,“如此做法,整整九九八十一天,不过才得一寸,当真稀罕得很。依着娘娘这副刺绣所用丝线,只怕这代价不菲啊。”
我嘴角忽而扬起一抹不明所以的微笑,正对着瑛妃,神不知鬼不觉道:“如此看来,瑛妃姐姐家中定富可敌国了。”嘴角的笑意越发深沉。
瑛妃正欲回应,不料瞥见上首皇帝投来的深刻视线,以及我嘴角一抹不明所以的微笑,急忙收了骄傲的神色,转口谦虚道:“何来富可敌国一说。邻倩夫人此言夸大了。不过借着陛下的恩赐,妾妃家中才有了如此富贵。若无陛下恩典,只怕妾妃家中定一贫如洗。”
皇帝点点头,满意道:“深受皇恩而不失分寸,瑛妃担得上御殿之妃的名号,堪称诸妃效仿。”
皇后亦随同附和道:“瑛妃姐姐入宫多年,安然度日,不争不抢,一心侍奉陛下,纵连本宫亦钦佩至极。”
“皇后娘娘过誉了。”瑛妃谦虚颔首。
“是么?”我故作不知,声音一时在这人群密集的徽音殿内响了起来,朗声道:“瑛妃姐姐平日里不过领着妃位应该有的每月六百两俸禄,紫府亦不过俸禄尔尔,紫大人位居人臣亦算不上高官厚禄,敢问姐姐如何有如此财力制出冰清玉洁线?据本宫所知,瑛妃姐姐素来不甚承宠,却多次为陛下引荐新人,想来便是收受新人贿赂亦无不可。”
我此言一出,诸妃皆哗然,纷纷出言维护瑛妃道:“邻倩夫人如此一来,可算是指证瑛妃娘娘借引荐之名搜刮钱财了。紫氏一族固然算不得尊贵之族,亦属荣华之家,何须瑛妃娘娘如此作为。”
清凉殿的庭院内仿佛忽而刮来一阵冷风,瑛妃脸上仿佛投下一片阴翳,隐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态,到底忍住了,压下不悦后,从容不迫地微笑道:“陛下可是把邻倩夫人宠坏了。如此荒谬之言亦可随意出口。纵使妾妃不予理睬,到底御殿姐妹皆看在眼里,听在耳内,叫人如何是好。妾妃深受皇恩,固然不及懿妃出身高贵,亦无皇后这般尊荣,到底出身大家,自然晓得大家闺秀该如何行事,如何会做出如此卑劣的行径。”
然则,人群中另有一人疑惑道出,“邻倩夫人此言固然荒谬,到底瑛妃娘娘时不时便提携新人算得上事实。若果真如邻倩夫人所言,只怕瑛妃娘娘此举可谓一举两得。”出言者正系柔妃,眉间一朵花杏花钿泛着白雪般晶莹剔透的光泽,愈加显得姿容清正明丽。
柔妃与我素无往来,此番她一句话,到底叫大家多半相信我所言属实。
“此言极是。当日,我曾借银钱托关系寻得瑛妃娘娘相助。几番下来,这才有了一次侍寝的机会。此番柔妃娘娘所言,只怕邻倩夫人正是揭露了真相,教咱们看清了瑛妃娘娘的真面目。”出言的乃是忱、怿、恪、?四贵人中的恪贵人。
时至今日,四贵人中除却被追谥为贞惠贵姬与贞媛贵姬的怿贵人、齐中才人,以及被打入云林馆的忱姬,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似一棵松柏般长青,长在这御殿之内,无人问津,无人关注。想来依照她的心思,探听得知瑛妃素日为人,只怕亦会不敢在御殿之中依旧沉默,故而借财力谋求恩宠。
皇帝的眼眸顿时暗沉了下来,可见当日恪贵人确实借瑛妃之口谋得恩宠。此番恪贵人一提,皇帝随即了然。
“妾妃不知邻倩夫人何时何地听说,妾妃只晓得御殿之内,相聚即是有缘,妾妃如何忍心看众多位分低下的姐妹年华逝去、虚度光阴?故而时不时在陛下与皇后面前提携恩宠不深的姐妹,以求雨露均沾。妾妃不如邻倩夫人这般自入宫以来便深受皇恩,到底明白孤单寂寞的滋味如何磨人。推己及人,妾妃有如此举荐之举有何不可?”
瑛妃双眼泪汪汪一番话,滴水不漏,叫人以为她果真心地仁善。可惜我早已探知了她的底细,今日如何会叫她安然无恙。
“慧妃姐姐生父在前朝已弹劾了紫大人,不知瑛妃姐姐可知晓此事?”我瞥了一眼慧妃,眼见其安然点头,心头不禁安稳几分。
瑛妃当即诧异,转向慧妃问道:“不知窦大人如何弹劾我的父亲?”说着,转向皇帝,满脸的不解,疑惑问道:“陛下,可是妾妃父亲犯了罪?”
经过窦大人数次提点,皇帝早早明了此事,只为着前朝连着御殿,故而不曾提及此事,只做静观其变。
如今看到瑛妃开口问,皇帝只得点点头,语气冷冰冰道:“瑛妃你的父亲收受贿赂,中饱私囊,将每一届秀女用于租马车的一两银子贪去了大半,慧妃之父在朝堂之上提及数次。朕已然吩咐人彻查此事。为着你的名声,朕特地隐下了此事,只将此事告知皇后与邻倩夫人。”
瑛妃听罢,神情格外诧异,似是对此事一无所知,满脸的懵懂无措,睁大了眼睛,显出几分水波之色,一下子瘫痪在地,失神一般,口里喃喃自语道:“妾妃父亲素来勤政爱民,如何会做此等有损阴德之事。”说完,跪倒在皇帝面前,抓着皇帝龙袍的一角,哀哀哭泣,流下两行泪珠,打落在金砖地上,形成两朵清澈的莲花,“还请陛下明鉴。妾妃父亲素来清正廉明,此番事宜定属他人诬陷,还望陛下明鉴。”
在座诸妃眼见瑛妃唉唉可怜,而我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心头不禁对瑛妃起了几丝怜悯之心,纷纷劝慰道:“妾妃不知紫大人何许人也。但只见瑛妃娘娘平日里侍奉帝太后勤俭,待咱们姐妹亦和睦友好。想来此事定属无稽之谈,还望陛下查清此事,还瑛妃娘娘与紫大人一个公道。”言毕,几乎所有嫔御皆跪倒在地,为瑛妃说情。
敛敏与婺藕与我素来交情匪浅,自外宫之时便已相识,此事帝后二人皆知,故而此刻我选了与我不甚亲近的柔妃相助。眼见我一动不动默默注视着哭泣的瑛妃,柔妃吩咐贴身内御霓衣取出一本账册,摊开来,供皇帝查看。皇后在皇帝身边与其一同看了半晌,最后尽数翻阅如云海,一眨眼便见了底,方抬起头来,死盯着瑛妃。瑛妃不知此为何物,不曾得见,又见帝后二人死盯着她,神色便疑惑起来。
皇后心有不忍,对皇帝劝解道:“陛下,或许此物系柔妃自她人处取来,误以为系瑛妃姐姐所为,亦未可知。瑛妃姐姐素来不甚争宠,如何会有胆量行如此荒谬之事,还望陛下念在瑛妃姐姐素日为人的份上,详加查证,再做定夺。”说着,急忙下跪哀求。
我见状,只得与诸妃一同随皇后下跪,不敢起来。
皇帝瞅了瑛妃几眼,将手中的账册丢到了瑛妃的面前,眯着眼睛打量着她,说道:“你自己看看,这些可是你所为?”
瑛妃疑惑惊惧之下,捡起地上的账册,不过翻阅寥寥数页,随即睁大了眼睛,目光直射向我,里头夹杂着无尽的诧异、愤恨、怒气。
我无视她的注目,面对着皇帝跪下,回应道:“妾妃不敢隐瞒陛下。此物确实系妾妃心腹自瑛妃宫中寝殿密室内寻得。”
“陛下,邻倩夫人此乃栽赃诬陷。陛下试想,妾妃纵使贫家女出身,入御殿忒多年,见惯了荣华,享尽了富贵,自有一番赏赐收入囊中,如何会这般见钱眼开?遑论妾妃出身大家门户,家世门第远胜于邻倩夫人,得到的恩宠固然不如她人,终究算得上位高权重,何必多此一举,叫人捉住把柄?”瑛妃连连磕头,焦急之下,额头上的纯银打造、薄如蝉翼的荼蘼花钿亦掉落在地,在烛火的照射下,闪出一道银白色的浪波。
皇后颇有不忍地瞧着我,偏偏我面不改色,她亦无法在旁劝说。对于此事,皇后一时半刻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按捺下来。
安贵姬终于按捺不住,到底与贾御女一同上前,顺着我的眼色回禀皇帝,“启禀陛下,妾妃等亦曾有贿赂瑛妃谋求恩宠所为。彼时,妾妃曾赠予瑛妃不少的金银财宝,这才换回了几次侍寝的机会。若陛下不信,大可翻阅妾妃侍寝的前段时日瑛妃宫中库房的收纳名册,一见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