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此言,我方深思熟虑,考量与柔妃联手一事。孰料末了,此事倒顺利妥帖,叫我一番赞赏柔妃机灵巧妙的心思,与她沉默寡言的性子不相符合。
为着在舞乐之上的造诣,焀王面前仿若双生子的剑舞,更为着早早同居枎榕殿的情分,我与柔妃愈加亲密。
一次,我约柔妃一同往安仁殿拜访权德妃,她欣然应允。一路上,闲话漫漫,我这才明了柔妃恬美静默的面容之下,剥丝抽茧之后,尽显忠贞之姿。
冬季之时走在宫道上,自然时刻感受到一股凛冽的寒风似刀一般割在脸上,犹如被千刀万剐一般。漫天白雪纷飞如秋日的红叶,似一只只蝴蝶,柔软地贴在我几近玄色的烟栗色织金吉祥如意祥云纹锦缎鹤氅之上,化作一颗颗露珠,似清晨那般醒目。
柔妃身披一件大红羽纱、纯金线织七彩苏绣杏花图案的披风,外罩一件避雪珠儿的镂空纯金线罩纱,愈加显得她姿容柔美若春日粉桃,白里透红,鲜嫩软和,神形窈窕柔和,娇艳欲滴之姿清晰可见。呼出的每一口气似长长一道白雾,自鼻息中吐出,宛如丁香吐舌,丽姿胜春。
“今岁这寒冬当真冷得很。”口中呼出的白雾在我面前化作一层纱,遮住了我面前柔妃的这张柔绵的面庞,叫我看不清她眼中暗藏的情愫。
“是啊。”柔妃应和道,随即浅浅一笑,里头露出锦缎裁制的秋香色纯金线绣杏花天影图案的絮衣宫装,柔和暖和,“到底咱们姐妹身处御殿之中,自来有富贵加身,纵使天气再寒冷,亦不过絮衣、炭盆多安置几样,如何比得上平民百姓的苦日子。”
“说来此事皆因陛下勤政爱民之故。”我走在柔妃前头,目不斜视地观赏这一片漫天洁白的景色,只思量着德昌宫内紫莲池水面已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将各色莲花包庇其下,不露一丝一毫。
“陛下勤政爱民,既是咱们的福分,亦属天下万民的福分。说来,婉长贵妃的福分只怕亦无人能及。”柔妃转而将话题扯到我身上,浅浅一笑道:“婉长贵妃当日的册封礼,显而易见,系陛下挖空了心思才造就出的一时辉煌。只怕‘前无古人’四字亦配得上。”
我嘴角扬起一抹舒朗的笑意,“本宫何其有幸,能得陛下如此厚爱,成为大楚朝头一位名正言顺的长贵妃。说来,若柔妃姐姐你若肯多多上心,只怕陛下对姐姐的宠爱绝不会逊色本宫。”言毕,我颇含深意地瞧了柔妃一眼。
柔妃似是看不出我的深意,只微微垂首,自伤自怜道:“妾妃不过中庸之姿,无甚才情,如何比得上娘娘。”
我哑然失笑,“姐姐修补舞乐之功,只怕眼下这御殿之内,无人能及。何况,若姐姐如此容貌不过中庸之姿,本宫这容貌亦算得上是蒲柳了。姐姐可是妄自菲薄了。”
柔妃听罢,淡淡一笑,不作一语,安静跟随。
闲话漫漫间,眨眼便到了德昌宫仪门前,我俩一同入内,过了松菊犹存白石栏杆桥,缓缓步入寝殿内,只见权德妃一个人坐在里头,手持一架绣棚,细细刺绣一副粉梅图,一侧绣上了新红色的海棠,倒也鲜妍别致。身旁只莲华一人守着。
此时不过午膳,想必嘉和帝姬只怕在暖阁里头,由荷华看护着午睡。
一见我俩入内,权德妃欢喜之余,放下手中绣架,对我依依行礼道:“妾妃参见婉长贵妃娘娘。”
“权姐姐客气了。”我嘴角含笑,落座在权德妃身侧,亦示意柔妃入座。
莲华行礼毕,当即出去,不一会儿端来两盏茶,摆在我与柔妃面前,说道:“二位娘娘请用。”
“姐姐的贴身内御素来体贴,可当真叫妹妹我羡慕。”我笑着看了一眼柔妃。
柔妃温婉颔首应对权德妃。
重新入座毕,权德妃淡淡一笑道:“若论起稳妥二字,只怕无人能及娘娘身边的倚华。”言毕,颇为赞赏地瞧了一眼我身后的倚华。
“姐姐抬举了。”我客气一番话,目光往暖阁里头一瞥,打趣道:“嘉慎公主下降之后,不知姐姐何时有机会成为外祖母?”
柔妃听闻,眼中不禁泛出一缕羡慕之色。
权德妃粉面含朱,宛如春桃含露,夏荷收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面色愈加鲜红,直欲滴出血来,垂下如羽睫毛,客气道:“娘娘玩笑了。她们小两口,哪里会这般早。”
我故作惊奇,“这不过月余的功夫。若嘉慎公主与驸马抓紧点儿,只怕陛下亦有福分抱一抱外孙。稚奴可不已经有了好几个子嗣了?”
“太华不过新婚燕尔,如何及得上稚奴早早成婚。何况,若果真如此,届时妾妃自会在御殿内广发邀请函,请众姐妹一同前来祝贺。娘娘何必急于一时呢。再者,娘娘亦该好生考虑考虑为嘉敏帝姬择一位乘龙快婿。依着娘娘这般尊贵的身份,只怕会有无数媒人争先恐后地与娘娘结为亲家,求得嘉敏帝姬为妻。”
我嘴角不禁浮上一缕柔和的笑意,点点头,以示赞同,“姐姐所言不错。然则嘉敏还小,还有四载年华可留在本宫身边。借着这四载年华,好生掂量着挑选夫婿,怕是足够了。”
念及四载之后,嘉敏会下降一事,我的心头不禁微微哀伤起来,眼眸似笼罩上一层水雾,瞬间模糊起来。
柔妃见状,喟然一笑,半嘲讽半失落道:“说来倒是妾妃,无儿无女,无需考量儿女的婚姻大事。”
我回转过来,安然劝慰道:“姐姐还年轻,只怕来日自会有孩童承欢膝下,何须急于一时?”
权德妃亦随之劝慰道:“妹妹舞乐才情过人,只怕届时上天定会赐妹妹一个绝顶聪明的皇子,叫妹妹来日风光无限。”
柔妃勉强一笑,难掩眼中失落。
御殿诸妃自太医处得知:为着多次小产,柔妃只怕已然丧失了生育能力,意欲再结珠胎,只怕难了。
此乃诸妃人尽皆知的秘密,却无人敢明着提及。一来为着柔妃位分高,二来亦为着她素日平静如水,不曾与人结仇,有几分尊威,这才无人明里嘲讽。然则诸妃私底下却是个个嬉笑柔妃无子嗣之福。
“姐姐这幅刺绣看上去当真叫人喜欢。可与当日被池雩私下赠予陆氏的琅贵妃刺绣——纯金线绣织金缀黄宝石花叶绿玉牡丹穿花素色雪锦手帕相提并论。”我余光瞥到权德妃手中绣棚上的粉梅图,直想起那年陆氏假孕之时,被牵涉其中、揭开真相的琅贵妃刺绣,特意取来细细端详,亦为着岔开话题,免得氛围尴尬。
柔妃瞧了一眼,一时失神恍惚,良久方想起,点头应对道:“当年上阳宫内,陆氏假孕之事被拆穿之时,妾妃固然不曾亲到现场,到底身边内御羽衣探听得知彼时牵连出陆氏假孕一事的源头,乃是琅贵妃的一件绣品。想来便是婉长贵妃方才所言的纯金线绣织金缀黄宝石花叶绿玉牡丹穿花素色雪锦手帕了。若果真如此,德妃姐姐今日这技巧可谓巧夺天工,丝毫不逊色于琅贵妃与懿妃。”
“柔妃妹妹谬赞了。”权德妃接过我递给她的绣棚,继续穿针引线道:“本宫不过向尚服局司衣房的伊司衣请教了几番而已。若非为着打发时光,只怕还没这个闲暇呢。”
“伊司衣?”微微一愣,我随即失笑起来,“是了。当日本宫嘱托尚为掌衣的伊掌衣今时今日已然升任为司衣了。可见她办事稳重妥帖,这才得以晋升。”
“哦?”权德妃与柔妃探近了头,好奇地问道:“不知婉长贵妃当日如何接洽伊掌衣?”
我对柔妃缓缓解释道:“姐姐,你可还记得彼时咱们初入御殿,不日便系中秋宫宴?”
柔妃略一回想,随即点点头。
“妾妃彼时参加宫宴,还当场吐了出来。”权德妃细细回想往事,若有所思道。
“本宫当日原本计划于宫宴上献舞。孰料姐姐与彼时的琽贵嫔一早计划好,这才拔了头筹。”眼见柔妃面露忐忑而局促不安之色,我细心安慰道:“彼时姐姐在琽贵嫔相助下,得蒙圣宠,到底算是姐姐的福气,妹妹从未怪罪过姐姐、何况,何况翌日清晨得遇陛下,亦算得上系妹妹的福分。可见咱们之间无分彼此。”
柔妃局促不安的神情缓和下来,应和道:“婉长贵妃得蒙圣宠、得幸诞育皇嗣,如此福分无人能及,倒应了那句姗姗来迟之福。”
“彼时本宫于御花园龙纹河附近还遇见了一位羽林卫。说来当真系缘分。”我细细回想当日的场景,只觉御殿之内,波谲云诡,出人意料之事数不胜数,“正是那日救起落水的内御香涉的羽林卫,名唤尤源校。”
听闻‘尤源校’三字,柔妃面色顿时苍白无力,仿佛被人抽走了精气,一时之间木愣愣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