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已离世。当日雪夜,若非为着祭拜她的亡魂,只怕我尚不得与陛下相遇。说到底,我能有今日这般恩宠,还得谢谢她。”念及往事,折淑妃神色落寞,语气低沉。
“御殿之内,波谲云诡。但凡有几分清晰的心思,只怕无人愿意入宫。”权德妃语气悲凉道。
“姐姐说的是。”我的眼神沉重起来,仔细浮着茶面,一点点唉声叹气道:“纵使尊贵如我,依旧免不了遭人算计,几番坎坷,才有今日的辉煌地位。”
“咱们皆系一路走来的姐妹,你的经历咱们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心眼明亮之人自然不会嫉恨你。倒是那些蠢钝之徒,只怕一时受到了拾掇,会背地里不论根由地算计你。届时,只怕这麻烦是免不了了。说到底,位高责愈重,高处不胜寒。”折淑妃点点头,以眼神安慰我。
“连申庶人尚且千变万化至如斯境地,想来其她人更不必提。”权德妃深深吐出一口气,叫我的心绪不由得沉重起来。
“不过短短数十年的功夫,御殿之内,波涛起伏,送走了多少含冤之辈、跌落了多少位高权重。如今,只剩下咱们几个孤魂野鬼了。也不知来日情状如何。今日系申庶人落得个打入冷宫的下场,来日,还不知咱们系何等结局呢。”折淑妃惋惜一声,“也不知我能否活到为善和凤羽长大成人的那一天,亲眼看着他们成家立业,亲耳听自己的孙辈喊自己一声祖母。”
“我亦如此考虑。”我闷闷了许久,随即道:“也不知鸾仪她们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像我多一些,还是像陛下多一些?”
话题愈加沉重起来,故而言止于此,再无多话。沉默静谧之间,用过几分蜜饯、糕点,吾等各自带着孩子回宫。
一路上,伴随着三个孩子的嬉笑声,我的心境亦开朗了不少。与权德妃等人谈话带来的阴霾犹如夏日炎炎的白云,一时之间被风吹散了,无法继续阻挡着烈日照耀着大地,眼前一片光明灿烂,叫我起了兴致,不由得与倚华闲话几句。
一跨入长乐宫的仪门槛,我正与倚华絮絮不止,眼角的余光瞥见霜序从未央殿里头鬼鬼祟祟地出来,神情甚是慌张。
我心下一时起了疑心。念及早先之事,暗中低声叮嘱身边的凌合细细查访霜序的来历——如此不知根底之人日日服侍在侧,教我如何放心?
凌合颔首以作回应。
一个眼错,与我手牵手的鸾仪一声叫喊,霜序一转头,即瞧见矗立在仪门阴影下的我,一时之间吃了一惊,随即收拾了仪容,上前强颜欢笑,中规中矩地行礼道:“奴婢参见娘娘。不知娘娘如何站在此地不入殿内?”
“本宫刚从安仁殿回来,出了一身的汗,正好站在此地吹吹风,歇息半刻。”我细细看了她半刻,随口解释一句,继而旁若无人地当着她的面步入内殿。
入了内殿之后,方一落座,倚华端上一盏茶来,细心劝慰道:“娘娘,此事说来未必会如娘娘所想。霜序若果真有异心,如何咱们忒多年不见她异动?只怕此事算来,皆系咱们多心了亦未可知。”
我掀开茶盖,轻轻吹了吹袅袅升起的白色雾气,漫不经心道:“本宫亦不想。然则今时今日,小心驶得万年船。若非有了这三个孩子,只怕我亦不会如此草木皆兵。你且看着,来日有异动,即刻绞杀!”眼中闪出一道利刃的光芒,犹如龙泉太阿的光芒,叫人不寒而栗,瑟瑟发抖起来。
“奴婢明白了。请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吩咐底下人与奴婢一起细心留意霜序的动静。”倚华见状,神色一凛,行礼道。
是日清晨,我将光阴尽数花在了安仁殿内。是日余下的时光,我随即与三个孩子一同在未央殿内戏耍,心里头十分满足。
凌合探知消息的本事我自然清楚。按理来说,平日里,我但凡日间吩咐他打探的事宜,到了黄昏时分,他即可回禀。然则今日此番,他却是拖延了许久,足足过了半个月才回禀。倒叫我多等了半个月的功夫。待到半个月后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掐指一算,才明白过来他已然半个月不曾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我疑心他为闲事困扰,转念一想,他并非如此作茧自缚之人,便细心而疑惑地问道:“凌合,你这几日去哪儿了?怎的不见你踪影?”
“回禀娘娘,奴才前去打探娘娘吩咐的事了。”凌合面色平和,语气果决干练。
我微微吃惊,“就为了查探霜序的来历,你便花了整整将近半个月的功夫?”
此时,我方沐浴起身,遍体带着水雾香膏的滋润,由着竹春从檀木、桃木等梳中选了牛角梳为我梳理披在背后的青丝。倚华在我身边调和着敷面用的鲜花脂粉膏,细心搅拌着,散发着阵阵香气,叫人宛如沉醉于无边的春色之中。
在只有四人在场的场景中,凌合语气放心大胆了几分,到底逃不掉小心翼翼的本性,面不改色道:“若非娘娘特意吩咐,原本奴才不过随意打探一番。然则经过娘娘特意叮嘱之后,奴才起了疑心,随即细细探究,谁知道竟得知了不得了的消息。”
能教凌合这类人亲口提出‘不得了’三个字,想来自是有几分意味深长在里头。
我心头思绪微微一转,随即不动声色地吩咐道:“你且仔细说来听听。到底如何不得了?”
“启禀娘娘,奴才经过半个月的明察暗访,这才了解到当日霜序能入宫,全仰赖在兰妃娘家——墨府中办事的哥哥。若非他借着在墨府中当差的机会,拉拢关系,攀上了魏府这棵大树,只怕霜序不得近身伺候娘娘。”凌合言简意赅道,一句话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如此说来,霜序与墨府、魏府之人皆有所联系了?”我眼眸唯一转动,随即联想到这一层。
“正是。”凌合当即回应道:“若非霜序的哥哥顺藤摸瓜,暗中贿赂了魏府的家仆,只怕霜序不得入宫。”
“你可查明白入宫之后,霜序与墨府抑或魏府中人可还有联系?”我阴沉着脸色问道。
“并无此事。”凌合果断道。
我舒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安然放心道:“那就好。如此看来,霜序倒还是个忠心的。”
此言一出,凌合脸上倒多了几分不自在。
透过铜镜,我瞧见了他的神情,诧异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自己查清楚了霜序不曾有二心,此刻听本宫这般言论,又不自在起来。怎么,你另有隐情?”
一番话,连带着倚华、竹春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看着凌合。
凌合犹豫了半刻,才开口回禀道:“回禀娘娘,倒算不上隐情,只是奴才心里头有几分不明白而已。”语气踟蹰。
“哦?你且说来听听。”我听着此话,随即好奇道。
凌合何等人物、何等本事我自然知晓。若他有本事自己查清楚,绝不会宣之于口。如今,他既然这般吞吞吐吐的态度,可见此事难琢磨,绝非小事一桩。
“当日,为着她系魏府中人安排入宫的内御,故而被安插进了彼时的嘉德宫。后来,因着娘娘入主听风馆,她才被彼时的琽贵嫔安排着近身侍奉娘娘。若说接下来她与琽贵嫔毫无联系,只怕无人相信。然则,自从近身服侍娘娘之后,霜序与琽贵嫔之间的联系与日俱减。若非娘娘此番特意嘱托,只怕奴才尚不得知此事。虽然霜序与琽贵嫔毫无往来,但奴才还查证了她与墨府中人有所来往。”凌合想了想,条理清晰道。
“怎的她系魏府送入宫的却与墨府来往甚多?”我听得多了,察觉出不对劲儿,不由得疑惑起来。
“当日霜序的哥哥系魏府众人,然则霜序自己却是在墨府服侍。后来,她们兄妹二人这才相认。为了补偿这个做妹妹的,霜序的哥哥才动用关系将她送进了御殿。想来也是盼着她能够晋为嫔御,来日亦好沾沾光。”凌合一句话,叫我愈加不明白。
眼见我眼色疑惑,凌合解释一句,“他们兄妹自幼分离。”
“哦。原来如此啊。”我瞬间明白过来,转而问道:“既如此,你可知她素日与墨府中何人来往甚多?”
“回禀娘娘,兰妃仙逝之后,霜序与墨府再无瓜葛,唯独时不时联系与他们兄妹俩相熟的墨府管家,互相传个话而已。”凌合顿了顿,见我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继续道:“自从墨府倒台之后,墨府管家与其他人等一应被遣散,卖予不同人。自此,霜序与她哥哥再无联系。然则,霜序暗中借着娘娘的名义,擅自利用银钱吩咐宫外人打探她哥哥的消息,可惜始终无果,到了近几日才得了一二分与她哥哥有关的消息。”
“她哥哥如今身在何处?”趁着竹春为我梳了一百下的青丝,用数枚针簪微微绾起的功夫,我果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