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亦有一桩案例:彼时,穆温怀后身为嫔御而诞下愍帝,继而归到昭端怀后的名下。如此一来,可算是叫穆温怀后此生有子亦如无子一般。若非后来愍帝登基,为着平定朝政,需要借助穆温怀后娘家的势力,只怕穆温怀后——卜氏女子佑,亦不得被追谥为皇后。
当我念及婺藕系太子的生母,今日得到皇帝这般宠幸的消息,她理当知晓,故而再次前去冷宫,探视婺藕。
已然临近十月,才一迈入门槛,凡目光所及,冷宫之内依旧一片荒芜,与上次一般无二,充满了秋日该有的萧条与落嗦。枯黄的杂草一壁干枯之后随风飞扬,一壁欣欣向荣地显露出蓬勃的生机,除之不尽。眼前的屋檐门窗与我上次来的时候要愈加破旧与破落了。窗纸三三两两漏着空洞,寒风直嗖嗖自屋外吹入屋内,传出一道道北风呼啸的声响,叫人不由得紧紧收拢起身上的披帛,以此来抵御寒风的入侵。然则披帛固然用料繁复而珍贵,以七彩丝线刺绣而成,依旧系轻纱制成,且此地系冷宫,乃御殿之内寒风最大、最为萧条之地,其严寒腊月的寒冷远胜其它宫室,如何能教一条披帛轻易挡住寒风?
眼见着寒凉之气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吹来,倚华。莺月与凌合急忙以身躯抵挡住,一壁打开门,送我入内。一进入里头,周身固然盘旋着一股寒风,到底叫外头少了几分。
里头的光线亦不及外头那般明亮。四周充斥着发霉的气息与肮脏破烂的臭气,叫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微微取出丝帕遮住了自己的鼻子。
我仔细打量着里头凄凉的景象,随即四处查找婺藕的身影。不一会儿,随即在角落里头找到了静坐着的婺藕。我随即示意她们三人在门外候着,我自己径直走到婺藕面前。
正兀自阖眼修养的婺藕闻得我脚踩稻草发出‘窸窣’的声音,随即睁开眼睛,微微睁一睁眼,微微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我对她和悦一笑,道:“和安贵妃仙逝,太子交由艾贤妃抚育。”
婺藕脸上浮现出一股疑惑的神情,重复了一句,“和安贵妃?艾贤妃?”
我这才想起她这儿并无消息透露,故而释然一笑,随机解释道:“便是昔日的权德妃与温妃。”
婺藕醒悟过来,这才一脸了然,点点头道:“艾贤妃此人心思沉稳老实,有她一力呵护青雀,我倒是放心了。”随即疑惑起来,停顿了一时半刻之后,问道:“和安贵妃如何仙逝了?”
我摇了摇头,直挺挺站在她面前,对她说道:“我亦不知。只知晓今岁六月初的时候,她一时身染重病。为着给她冲喜,嘉和与鸾仪的婚事才早早举行。孰料就在行婚事举办之时,她便咽了气。”语气中夹带着一丝丝伤感。
许是念叨着当日和安贵妃对她的好,故而婺藕一听,亦随即失落起来,喟然一叹道:“难得青雀由她来抚育,如何今时今日却变成这样。难得御殿之内有她这般人物。我原想着,她膝下无子且为人正派,只怕交由她抚育,青雀的来日定会顺利许多,孰料今日发生了这般事迹。”
我微微一笑,用柔和的语气细细安抚道:“姐姐,还有一件事你尚且未知呢。”
“还有何事?”仰首注视着我的婺藕眼中流露出一分疑惑。
“青雀被加徽号,人称‘昭显德太子’。”
“什么?”婺藕即可睁大了眼睛,立马从地上站起来,走近几步,紧紧捉住我的手,语带惊喜地问道:“当真?”眼眸熠熠生辉,犹如夏夜星空,繁星如梦,一如往昔。
我亦微笑起来,点点头道:“正为着你的落败与和安贵妃的离世,叫御殿内外众人以为太子身染不祥,故而陛下特为之举办了祈福消灾的典礼。”
婺藕双手捂住嘴巴,满眼难以置信,随即眼中流出泪来,激动得难以自制,良久之后才说道:“这都是你的主意?”
我摇摇头,解释道:“这一切都是陛下的主意。姐姐,你这下可放心了?”
婺藕转个身,背对着我,蹲下来,径直无声地哭泣了几分,随即站起来,看着我,说道:“看来陛下并未因着我的缘故而对青雀加以苛责。如此,甚好。”
我接着她的话说道:“我也会时不时去探视太子,亦好吩咐人将他的状况告知与你。”
“那就有劳你了。”婺藕深深感动,一直藏在袖子里头的手亦伸出来,死死握住我的柔夷,万般激动。
我顾不上她手指如何肮脏,只一味地看着她的眼睛,仔细而郑重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即察觉出一丝古怪。低头一看,她十根手指上的指甲皆浮现出暗黑的色泽,不由得问道:“姐姐,你这是——”语气格外诧异,疑惑她是否为人所毒害。
意识到我察觉出了什么,随即立马抽回了手,婺藕面色微带慌张,口气遮遮掩掩道:“没什么,只是在这冷宫里头待得久了,身子出了些毛病罢了。”
仔细上下打量着她,我心知依着婺藕的性子,倘若此事当真如此,她绝不会是这幅模样,故而心里头存了疑虑,打算出了冷宫之后,叫凌合好生探听了来报。
我最终压下心里头的一切计划,只作不知道:“那就好。你且好生等着,来日若再有了太子的消息,我必定再来通知你。若无大事,那便算是太子一切安好,我亦无需前来拜访。”
“清歌,如此可就有劳你了。”婺藕脸上浮现出几分动容,随即眼眸中浮上了两朵泪花,愈加衬得她今日的眼眸璀璨如星。
“那我就先告辞了。”我点点头,示意道。
就在我靠近门槛的一刹那,婺藕忽然叫住我,古怪地说了一句道:“你可千万当心皇后。”
“什么?”我一时愣住了,听不真切,随即复问了一遍。
婺藕顿时犹豫起来,随即强自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叮嘱你今日的皇后不同于往日,你可万勿格外亲近她。”
心头疑惑升起,却清楚地看到婺藕不欲多言的神情,我随即压下疑惑,点头道:“好,姐姐,我记住了。”随即迈出了门槛。
才一迈出冷宫破败的仪门,我的脸色随即沉下来,一径质问凌合,语气不悦道:“之前本宫不是给了你诸多银两用来打点冷宫么?你如何办事的?槅扇门上的窗纸没有一张系好的,里头与外头相比,更是冷得刺骨,阴沉沉的,哪里是人待得地方!”
眼见我因着冷宫之内破败不堪的景色而恼怒,凌合不敢辩驳,只一味地请罪道:“此事都怪奴才不好,只发了银子给底下的人,孰料他们一层层贪污下来,最后只剩下这么点。说来还是奴才办事不够仔细,还望娘娘恕罪。”说着凌合径直跪倒在宫道上,惹来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宫人纷纷瞩目。
我不欲叫他颜面尽失,缓了缓口气,温和一些,随即吩咐道:“你且起来。”
凌合这才惶恐地起身。
我心里头的怒气尤未消失,故而步履依旧急匆匆,叫她们跟不上。然则我不管其它,只是一壁走一壁说道:“今日你再往倚华那儿取些银两,亲自看好了吩咐人一一全用在冷宫里头。若本宫下次再往那儿去,看到的依旧系这般景象,你仔细你的脑袋!”
凌合与倚华她们听出我话语里的雷厉之气,纷纷面色一肃,郑重答应道:“谨遵娘娘旨意。”
回了长乐宫,我舒心几分,愈加感觉冷宫实在阴气沉重,凉意四射。
在暖阁里头坐了不过一会儿,正兀自思量着冷宫里头婺藕对我叮嘱的那句“你可千万当心皇后”,思忖着此话到底系何意思,梁琦随之入内回报道:“启禀娘娘,嘉和公主近几日似有梦魇,有几分精神不济。”
“什么?”才舒心地啜饮一口,我听闻此事,一力放下茶盏,发出瓷器‘叮铃’一声作响的声音,随即问道:“你可知她系何日开始梦魇?”
“正为出嫁当日。驸马府的人本以为不过小事一桩,故而不曾上报,只请示了皇后娘娘差遣葛御医前去号脉问诊。孰料连着两三个月下来,依旧毫无效果、娘娘您亦知晓,葛御医的医术连和安贵妃在世之时亦格外看重,故而眼见葛御医亲口坦言无能为力之后,驸马府一干人等皆手足无措。为着陛下与皇后娘娘怪罪,只好先行回禀了娘娘一声。”梁琦耐心地将来龙去脉细细解释道。
我听罢,沉吟片刻,随即吩咐梁琦领着俞御医往太医院仔细翻阅嘉和公主的脉案,继而与葛御医一同前去驸马府看诊。若当真药石无医,再做打算亦不迟。
梁琦干脆利落地应和一声,随即退下。
倚华在旁听出了蹊跷,仔细觑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揣摩着说道:“婚事大典之时,奴婢曾仔细留神过嘉和公主的面容,亦曾将此事回禀过娘娘。如今看来,只怕系嘉和公主将和安贵妃仙逝一事算在了自己的头上,这才叫妖邪入侵玉体,身染鬼祟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