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初秋,天气渐凉,枫叶飘零,虞昭鸾再次收信,由守门小奴送来,不用说,精致的信封,熟悉的笔迹,除了姚硕,再找不到第二个人。
虽虞姚两府皆在京中,相隔并不甚远,但好似以信传情才算真挚,于是往虞昭鸾住的偏院一个劲送。只是姚硕一早知晓虞昭鸾沉静低调的性子,便差了专人送信,免得被发现后虞昭鸾又平白受一顿好骂。他不舍,于是买通了虞府一个守后门的小奴,便一直让他传信,一来二去倒并无人察觉。
所以众人只见姚硕表面维护虞昭鸾,却不当回事,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不仅暗中递信,还送了很多小玩意儿给虞昭鸾。
以往收了信还好说,虞昭鸾看完便塞了一处,或是赶紧烧掉,只记在心里,免得被发现。可是赠礼越多了却不妙,她平常就住偏院,但能拿出来明目张胆把玩是不可能,万一被姐姐瞧去,指不定还有没有她的份儿。更何况她的地方本就窄小,若不巧藏多了,轮到几个姐姐来搜查,她仍是逃不掉一顿打骂。
只是这一次,她实在是没想到,信还没到手,她便在家中后院的水榭桥边偶遇一脸震怒的二姐姐虞雪芙。
她知晓姐姐素来不喜自己,尤其是见这几年姚硕挡在她面前更是十分针对她,所以基本是绕路走,若是遇到了也只能默默听一顿骂。
这下遇上便遇上了,她并未思虑太多,当即行礼道,“见过二……”
只是不等她将话说完,迎接她的却是几个响亮的巴掌。
虞昭鸾被打得头昏眼花,若不是凑巧扶到一处桥栏,差点就站不稳了。随即耳边传来谩骂声,“果然是不知廉耻的贱胚!”
她捂着受伤的脸颊,澄澈的眸充满疑惑,“姐姐说什么……”
她虽知姐姐一直对自己不满,可是像今日这般气恼地二话不说就扇她巴掌的情况倒是极少,她细想近日并不曾惹恼过二姐,毕竟她在府上一直规规矩矩,又胆小怯懦,更不提犯什么错。
“我说什么你不知道?”虞雪芙瞪大一双凶狠的眸,好似要将所有怒意宣泄出来,恨不得当场凌迟虞昭鸾,“你不过是个庶女!到底哪里来的自信?竟敢私自和小哥哥传信?”
自从姚硕允许虞昭鸾叫自己小哥哥,虞雪芙等人也当是默许他们和姚氏连襟之情,便也明目张胆称呼起来。只是每次若是虞昭鸾唤小哥哥,姚硕回答得才极快,若是自其他人嘴里唤出,姚硕基本半理不理,还提醒一句自重表明态度。
虞昭鸾凤眸一紧,被发现了?也不知送信的小哥怎么了?以虞雪芙的性子怎么说要惩治一番才肯罢休了。
但她不语,只是抿了抿唇,并未否认虞雪芙所说,心中却一片慌乱。她就知道这种事情没办法长久,总有一天会被发现。
以往姚硕总说,“若是被发现才好,看他们谁再敢欺负你!”
可是虞昭鸾并不希望姚硕为自己冒这么大险。她被打被骂无所谓,可是姚硕何等风光?她不忍心因为自己让他背负流言蜚语,为了她一个庶女,实在不值。
她垂眸,耳边谩骂却没有停止。
“虞昭鸾!你以为自己几斤几两?就凭着写了几封信给小哥哥就能得他青睐?”
“什么去岁送的鸢尾可曾过了花期?什么送来的毛笔你可曾好好用?什么为他抄的诗句已经读过?什么送去的红绳他一直戴在手腕?视若珍宝?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来污人眼的?就凭这些……凭这些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让小哥哥愿意多看你这个贱人几眼?什么叫让你好好在家等着?等着……等着……”
“呵呵,虞昭鸾,你这算什么?私相授受?还是威胁逼迫?”
“你如今可是未出阁的小姐,就算是下贱的庶女,如今这么急着贴上小哥哥是什么意思?你打了一肚子什么坏水?还想拉着小哥哥陪你作践?”
说着,虞雪芙咬牙切齿,伸手便提起虞昭鸾的衣领,用力攥紧的手好似是要将她勒死才罢休。
虞昭鸾如今虽仅有十四芳龄,个子却已经逼近十六岁的虞雪芙,如今衣领被提起,虞雪芙的脸近在咫尺,那一层始终不能消退的愤怒完全倒映在虞昭鸾琉璃般的眸中,让虞昭鸾意识到今日她躲不过去了。
她原本就瘦弱,即便这几年身子有所改善,但终归抵不过比自己既大两岁又是金贵养着的虞雪芙,接踵而来的拳打脚踢通通砸在虞昭鸾身上,她只觉意识接近模糊,视线里只有晃荡的天空和飞溅而起的水花。
“贱蹄子也配嫁入姚氏?呵呵,去死吧虞昭鸾!”
这是虞昭鸾落水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随后她的意识陷入一片沉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还能继续活下来。
可是谁都没料到,正当虞雪芙慌乱逃走,以为虞昭鸾此次落水必死无疑时,却被家中仆人所见,连忙将虞昭鸾救了起来。
三日后,当虞昭鸾自昏迷中醒来,一夜光景已见姚氏求亲一事传遍阖府上下,而自己也一跃成为家中谁都不敢轻易拿捏之人,像是被捧在手心的瓷娃娃,都害怕一不小心将她打碎。
京中士族贵家都不曾想过,姚氏竟会亲自登门提亲。虞氏更是没想到,自己眼巴巴求着的贵胄竟就在眼前,还是指名道姓了要人。
回到现下,虞昭鸾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何会在虞丽婷厢房内醒来。
原是因那书信被发现,虞雪芙推她下水,家仆为了救她,趁着虞丽婷初十出门拜佛不在,这才送至此房内救治。
待她醒来,正碰上虞丽婷回府,也是说了同样厌恶驱逐的话,也是同样打了她几巴掌。
太真实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原来都是她记忆里的模样,连说过的话都是一字不差。
更何况,脸上的疼痛还警示着她,这不是梦,不是梦!
所有的人都没有变,所有该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变。
唯一变的,是她自己,是带着仇恨和怨怒重生而来的自己。
根本不顾刚才虞丽婷的挑衅示威,只怀着一半吃惊,一半欣喜,虞昭鸾径直跟着紫娉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偏院,万千情绪迅速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