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跟去,叶元琮原是径直走向了浴池,根本来不及回正殿。
虞昭鸾一直低着头,直到浴池殿外守门两处的宫人掀开帘幕,氤氲之气齐齐涌来,瞬间吞噬走进去的人。
直到视线已被雾气阻拦,虞昭鸾才敢抬头,勉强看到眼前的紫衣仍在向前走着,却不敢言语半分。殿内许是并无他人,只有她一人呈盘跟随,所以除了水池扑腾的声响,再无其他。她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提前暴露身份,十分小心翼翼。
待走近浴池,虞昭鸾只觉扑面热气,找了位置将托盘放下,正欲起身,却见一身紫衣已在眼前,绣工精巧,花纹别致,无不尊显紫衣风华,可偏偏在一片水雾之中,又多一份紧迫感,虞昭鸾似觉心跳拍漏了半拍,差一步就向后退去闪躲。
可是终是忍住,她只是紧紧低着头,以为叶元琮发现了什么。可是上方久久没有声音,好似在打量什么,等待实在磨人,虞昭鸾正准备压着嗓子询问,却听到叶元琮开口,“你今日的心思好似在别处……”
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却又透着一丝警惕,虞昭鸾并不确定站在眼前的还是前世那个不仅对自己言听计从,还后知后觉的二皇子殿下。
她不语,只是低着头,怕自己现在的反应会激起叶元琮更大的怀疑。
不多时,叶元琮的口气似变得戏谑,又似无奈,“本殿下不过是冷落你两日,该思虑的已经过了,你就这般记恨在心?”
虞昭鸾估摸着,大抵是那个宫女和叶元琮的关系不浅,说不准兴许仗着被宠幸过,所以刚才被掌事吩咐的时候气焰嚣张,应该是自恃娇宠,以为可以为所欲为。
但在这皇城之中有谁能为所欲为?就连龙椅上的人都做不到自由,又有谁不是被锁在此处的囚人?
她前世虽没怎么听说过有关叶元琮宠幸宫人的事,不过想想此事也是正常,试问他叶氏皇族,哪一个不是多情的种?终归是年轻人,又不如他王叔叶廷南那般放纵,也不至于妻妾成群,虞昭鸾可以理解。
故作嗔怒,虞昭鸾头低得更深,仍是不语。
“好吧,”叶元琮又松了口,“权当本殿下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虞昭鸾微微松了口气,可千万别再询问什么,她又不认识刚才那个宫女,自然是回答不上来。不过只要叶元琮不问,也就没有这层担心了。
“行了,本殿下不追究什么,但你也别忘了自己身份……”叶元琮迈了一步,靠得更近,双手微微举起,语气有些慵懒,“该服侍的……你可别忘了?”
后面的话说得有些重,叶元琮逼近时明显带着自己独一无二的压迫感,让虞昭鸾感到一丝紧张。
但好在前世训练有素,即便是对着令她厌恶的叶廷南都能做到波澜不惊,更何况是叶元琮而已?
而说起她服侍的,除了曾经对待叶廷南尽心尽力,她又何曾对其他男人再付出什么,无非是逢场作戏罢了。
对啊,作戏,她最擅长了,所以不过是伺候叶元琮沐浴,自然不在话下。
虞昭鸾静下心,伸手环过叶元琮的腰,好不容易摸索到腰带的暗扣,轻轻解开,动作行云流水,好似早已练习过数次。她淡笑之余,手上已开始作祟,好似触碰,却又并不完全碰到,好似过境微风,吹拂不定,又好似轻羽扫过,勾得人心直痒。
只待一只手将她狠狠抓住,暗哑的嗓音低沉而克制,“看来是本殿下太纵容你了,惯得你已经没了规矩……”
虞昭鸾这才停下动作,嘴角是不着痕迹的笑意,“殿下这是作甚?奴婢……不过是守着本职……”
暗自压低嗓音,学着那宫女的腔调,虞昭鸾看着被抓住的手,脸上却是一片沉静。
“呵,不亏是本殿下的人。”叶元琮轻笑,“那既是服侍……便奉陪到底才好不是?”
虞昭鸾以为叶元琮到此为止,却不想还未等反应,手臂已被拉扯而去,坠落感亦如她曾经历过一般,慌乱攀爬,她背脊一凉,人已经下水。
她暗道不好!这个叶元琮竟然是拉着她一起下水!
扑面而来的溺水感再次在记忆中浮现,虞昭鸾想伸手去抓,却见那抓住她的手臂已是胁迫之意,压着她喝了几口水,才肯稍稍松开些许。
正是时机,她拼着力气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猛的朝叶元琮刺去,丝毫不再顾及浮出水面的自己将容貌暴露。
凤眸凌厉,动作迅捷,好似势在必得。只是不等她袭击完成,握着匕首的手已经被抓住,与叶元琮虽仅有咫尺距离,却终是碰不到目标她手腕处被狠劲牵制,一时将羞愤之意送到她微红的脸颊上,一双凤眸满是没有得逞的难过。
“果然不是翠儿。”叶元琮微眯双眼,俊美的脸上再无先前的和颜悦色,只是笃定而镇静的语气,大抵已是料到眼前的宫女已被掉包。却是出手之快,将袭击自己而来的匕首制服,一双冷眸已是毫不掩饰的凉寒,“你到底是谁?”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虞昭鸾有一瞬间是疑惑的。前世叶元琮初见她,一脸惊艳痴迷的模样她还没有忘记,否则又怎么会有随后的疯狂追求和言听计从?可是这一世,虞昭鸾已经越来越发现这个叶元琮与前世的那个二皇子殿下并不相似,除了模样并未改变,性子倒是变得更加谨慎了,而且对虞昭鸾这样的美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感兴趣的模样,自看到她浮出水面的容颜,除却瞬时的惊愕,随后便是她现在所见。她不知道这是他的克制还是隐忍,至少在他现在冷静的脸上看不出。
不等虞昭鸾回答,浴池外骤然出现一个声音,“殿下,查了,是留了人监视。”
未提及具体,叶元琮脸色已一沉,可看到眼前人,下一秒却又被兴奋替换,眼中好似泛光,对着所谓的监视很是期待。手中紧紧握着虞昭鸾的手,他微微向浴池池壁靠去,温热的水将两人包裹,他深邃的眼中是令人看不清的浑浊,没有回答外面的人,只是紧盯着虞昭鸾,嘴角轻勾,“你的目的是什么?”
虞昭鸾亦是不卑不亢,一双凤眸好似摄魂,直直迎视,冷艳的脸上闪过讥讽的笑意,傲慢说道,“杀你。”
仿佛她现在做的事正是替天行道,再正常不过,连语气都这般理直气壮。
“替谁?”叶元琮丝毫没有慌乱。
“呵。”虞昭鸾却没有理会,也没有回答。只是冷哼一声,好似不屑。
叶元琮倒没有被激怒,只是打量起虞昭鸾,想在她身上找到什么答案似的,随后挑眉道,“刺杀皇子可是不小的罪名,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承担?”
“为何不能?”虞昭鸾反问,猖狂的语气亦如当年她嫁入恭亲王府时。
“你连武功都这么差。”叶元琮毫不留情地嘲讽,“若不是受谁指使……便是傻子了……”
好像是被击中弱点,虞昭鸾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握着匕首的手虽没有送来,却隐隐有抖动的痕迹。
半晌的僵持,她道,“叶廷南。”
却换来叶元琮又一次嗤笑,“既是主子,如此直呼其名,你算是比那个闷鬼还要胆大?”
比那个闷鬼胆大?
虞昭鸾猜到叶元琮暗指的是夜无痕。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却是一片镇定。果然如她所猜,这一世的叶元琮不是一般的谨慎,行宫内尚有暗卫为自己勘察,对近身的宫人都这般警惕,看来是聪明了不少。
聪明人自有聪明的人对付的方法,若一味得如同前世那般欺骗利用,只怕下场也不差了比叶廷南算计。虞昭鸾还是有自己的打算,对叶元琮总归有个大体的了解,也方便她后面的计划。
“连嫁祸都只学了半分,看来不是个合适的杀手。”叶元琮一边摇头,一边咋舌,脸上既有戏谑,亦有嘲笑。
虞昭鸾自然知道就自己这样的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刺杀得了叶元琮?她不过是试探一下叶元琮,再让他明白自己并无伤害他的能力,但却又足够引起他的兴趣。
既是刺杀,明明可以在近身时动手,可是她偏偏选择乖巧服侍,直到觉得身在险处才肯动手,这是叶元琮疑惑之一。如此笃定杀人的目标,叶元琮好奇自己无端遭了什么恨,这是他疑惑之二。第三点,她为指使者迟疑,明显是不打算透露,却又在叶元琮一番逼迫下道出叶廷南的名字。要知恭亲王一个名号在上京已有多大威严,她敢如此直白唤出其名,实在不敢恭维。毕竟连叶廷南身边如影随形的夜无痕都要唤一声主子,再不济一声王爷也不能含糊,能有几个人像虞昭鸾这般直呼其名?
叶元琮满心疑惑,却是看着这张出水后更加美艳的脸蛋,眼神饶有兴趣。
虞昭鸾见是抵不过叶元琮的逼问,再继续瞒着才会更引起他的疑心,立马卸下刚才的冷艳疏离,换了一副决然,眼中仍是凌厉,“若说是为了我自己,殿下信吗?”
叶元琮盯着虞昭鸾的脸又是一阵打量,薄唇轻启,“本殿下不记得自己临幸过翠儿以外的女人。”
半信半疑的语气,叶元琮自己也在搜寻回忆里是否还出现过这般美艳的女子。
答案自然是没有,如果提早遇到这般女子,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虞昭鸾心中冷笑,她可不指望叶元琮会这般钟情。
“不过若为这种事来刺杀本殿下,你也算斗胆,可是既没有武功,还这样鲁莽,也不怕落得死无葬身之地?”叶元琮对虞昭鸾的行迹感到可疑。
紧接着,叶元琮又伸出另一手,捏住虞昭鸾的下巴,微微向前她靠近,“但若真临幸过如此美人,本殿下可就没理由抛弃了。你说是吧?”
虞昭鸾原本以为叶元琮对自己并不感兴趣,毕竟当着面刺杀他本人,除了警惕又能有什么闲情逸致。但见此番戏谑,叶元琮果真邪魅,忽冷忽热的性子也是令人捉摸不透。
但叶元琮没有等到虞昭鸾的答案,只是看着她突然扔掉了手里的匕首,一副任人宰割的神色,“殿下猜的没错,小女没有刺杀殿下的意思。”
叶元琮虽说知道虞昭鸾没有威胁自己的能力,但见她立马松了匕首,心中又多了一份疑惑。
“你到底求什么?”叶元琮已经放开虞昭鸾的手,却又伸手将掉至水中却浮起的匕首捡了起来。
细细打量,匕首花纹简单,除了末端锋利,别无特色,货色普通,像是民间之物,并非贵族臣子府中之物。叶元琮把玩起匕首,一副淡定模样,想听听她到底要做出什么解释。
虞昭鸾终于获得自由,勉强在浴池中站稳,深吸一口气,看向叶元琮,凤眸是无法退却的执着,“求殿下一助,扳倒恭亲王叶廷南!”
“扳倒……王叔?”叶元琮把玩匕首的手猛顿住,渐渐抬眼看去,女子脸上没有任何畏惧和退缩,并不是开玩笑的模样。
“本殿下为何要答应你?”叶元琮微微仰起下巴,眼中的警惕丝毫没有放松。
虞昭鸾嘴角含着笑,满眼了然,淡定的语气太过镇定,“殿下已知晓,恭亲王既在宁安宫外安排监视的人,欲意为何?可不仅仅是要保护殿下安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