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马车快要停到家门口了,虞昭鸾只好哀求,“求你了,我们走后门吧……”
无痕顿了下,看到她并不似假装的神情,这才回身吩咐马夫,“掉头。”
“掉头?这不都到门口了!你存心……”马夫不明所以,刚想奚落一句,却被无痕冰冷的眼瞪了回去。连忙赶了赶鞭子,调转了马头。
虞昭鸾放下车帘后,心里还是没有底。车外偶尔传来姚硕的声音,她只能逼着自己不去听,不去想。
直到马车停下,马夫又骂骂咧咧起来,“什么毛病呀?大门不走,非要走个后门?”
虞昭鸾才确定他们并没有停在正门前,手停在车帘边,即便没有走出去,也能稍稍安心一点。
车帘又被掀起,无痕露出半张脸,说,“没有人了。”
虞昭鸾走了出来,如无痕所说,后门自然是没有人的,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她悄悄松了口气,小哥哥还好没有跟到后门这里。
她放下警惕,正要往回走去。又想起无痕,便说道,“好了,我也到家了。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无痕却没有回答,一点也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她不解地看向他,“怎么?王爷让你……一直陪着我?”
无痕点了下头。
虞昭鸾才反应过来,难怪他今日会这么纵容自己,原来并不需要回去复命,她还以为他白日陪她入宫,送她回府后就赶去叶廷南那里汇报。看来叶廷南是并不打算让无痕回去了,至少她入宫学礼的几日不可能。
她倒不担心无痕在自己身边,她只是担心如此一来,她若想和二皇子间传递什么消息,都要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否则被无痕发现可不是什么好事。好在她一早支开南星去别的屋里干活,到时候还是得靠她去递消息了。
她将这些心思藏在心底,脸上是微微的惊讶,“原来如此。”
于是无痕对那些随马车一路停下的人看了一眼,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
人瞬时退了回去,只剩下无痕陪在身边。
虞昭鸾也不犹豫,便带着他一路回了偏院,好似并不介意。
可无痕走进偏院,却见她突然停了下来。他停住脚,安静站在她身后。待她转过身,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了,那你住在哪儿?”
他一时没有理解,露出疑色。
虞昭鸾又说,“紫娉是和我睡在一个屋的,难道你也要挨着睡?”
无痕一度以为虞昭鸾是在和自己开玩笑,脸上露出些许阴沉,可是见她一脸天真地看着自己,眼里的怒意又迅速退了回去。
他别过头,冷冷回道,“不用。”
“不用?那怎么行?你都不睡觉的吗?”虞昭鸾往回走了几步,仰头看着他。
见她逼近,无痕抿了下唇,继续冷漠地回答,“不用。”
“怎么不用呢?人总得睡觉的,你又不是神仙。”虞昭鸾又走近一步,“你先前在王府住哪儿?我待会儿和下人说一声,为你收拾出来一间。”
她如今在虞府虽然还没有到呼风唤雨的地步,但给人安排一个房间的事还是可以做到的。再说,但凡涉及恭亲王府,哪怕她不说,虞老爷也会抢着上心的。
谁知无痕还真想了一下,回答的时候语气有些轻飘飘的,“后山……”
“后山?”虞昭鸾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正想问他怎么住到后山去了?
她还记得,恭亲王府的那座后山,明面上说是当初建造府院时遵循背依青山前着潺水,实则是叶廷南弃用的军械所。先帝在时,叶廷南就自持佣兵,可谓位高权重,只是后来景宗登基,有了薛皇后和母族的两相胁迫,叶廷南便有意解散了军械所,同时也封锁了后山。
但叶廷南还是留了些军械在里面,不过藏得深,一般人并不知道。由于后山比后院还靠后,外人几乎接触不到,府上更是命令不允许靠近,所以也不会随意提起。
可无痕竟然要在后山住?
不过也是,那里还留着军械,派无痕去看管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叶廷南还能找到几个能无条件信任的人?
只是后山常年阴冷,湿气极重,并不适合人久居,无痕住在哪里不会难受吗?
然而虞昭鸾又想到,自己这一世还没去过王府几次,这么冒然发问,肯定要被怀疑怎么对王府那么清楚。
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故作嗔笑,“你诓我呢?王爷如此体贴人,当然是给你安排了房间的。”
无痕却还是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好了,我待会儿就让紫娉去说,你可以住在离我近的地方,也方便你……保护我,对吧?”也不管无痕在思虑什么,虞昭鸾已经做好决定。
无痕仍是没有开口,虞昭鸾自找没趣,便回房休息了,只让紫娉到时候去和下人说一声,好给无痕安排个房间,免得他在虞府无处可去。
许是知晓无痕如期而来,虞昭鸾也不再担心什么,这一夜睡得极为安稳。只是夜里听到几声奇怪的声音,然而她来不及辨别是什么声音,便已沉浸梦中。
第二日醒来,紫娉同样早早进来服侍,顺着昨日虞昭鸾说过的吩咐,她还记得提醒着,“小姐,既然那教导嬷嬷说了你今日需穿戴整齐,那可得认真准备了。”
不同于昨日的正式中的随意,虞昭鸾今日听了话,不仅认真穿戴衣饰,还难得上了妆,看上去倒像是一位有头有脸的官家小姐,模样是出奇的标致。
紫娉最后再给她戴上往日从不离身的那枚玉佩,一边说道,“小姐,这可没想到,昨日那无痕小哥说的还真是在理,好在小姐换了身衣服,否则定要被嬷嬷责怪的。”
“倒还谈不上责怪。”
的确算不上责怪,席嬷嬷教导自有一套说辞,严厉点总是为虞昭鸾好。
只是她虽在为席嬷嬷说话,但脑子里想起的却是昨日无痕说话时的面无表情,嘴角竟克制不住地勾了起来。
待她彻底收拾完,这才走出房门。
无痕照例在门外候着,如同自家侍卫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他可比那些侍卫要尽职,至少他只要在虞昭鸾视野之中,他就会寸步不离,半分不曾松懈。
如同昨日,马车也早早来到府门前等候,她只管上车,一路驶向皇城。但她难得耐下性子,也不曾逗弄无痕,只是乖乖坐上车,直到入宫后下车,仍是跟在善喜身后,一块走到席嬷嬷教导的地方。
席嬷嬷自然还是一丝不苟的模样,一进来便能看到她端坐位上,下巴昂起的弧度都是那般恰到好处,既不让人感到突兀,也不曾让人觉得傲慢。
有了昨日的对比,虞昭鸾今日打入宫前就在心里过了一遍昨日席嬷嬷教导过的要点,所以从一进屋,她一改昨日的松懈,从头到脚都在套上了规矩的束缚。像是将自己装进一个罐子,只要罐子不碎,她就必须按照罐子的形状来进行一举一动。
许是席嬷嬷也没料到,不过一夜过去,虞昭鸾竟将她的话句句放在心上,乍一看果然看不出任何毛病。
她难得在严肃的脸上呈现笑意,倒是有意点了几下头,“小姐可塑之才,才一日光景,进步已经如此之大。”
“嬷嬷过奖了。”虞昭鸾谦虚道。
这也算前世她学会的一种本领,如果不是逆境之下逼着她快速成长,只怕她根本不可能撑过那几年,更别提还帮着叶廷南一步步走上王权之路。
今日既是学的形态,席嬷嬷自然是要从头到尾将她打量一边的,于是起身走近了几步。
从上到下,席嬷嬷自认并无遗漏。所以虞昭鸾也站的规矩,并不敢乱动分毫,生怕耽搁席嬷嬷的审视。
只是席嬷嬷看着看着,视线落在她腰间的玉佩,恍惚间眯了一下。也不知是对这玉佩有兴趣,她紧盯着它,一下沉默起来。
“嬷嬷?”虞昭鸾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可以开始了?”
席嬷嬷收回目光,并没有立即发问,而是正色道,“好,今日咱们将形态之为……”
一日光景总是转瞬即逝,尤其是在虞昭鸾专注于一件事时,总是不经意间便度过了一日。
许是今日讲得尽兴,席嬷嬷似是意犹未尽,又与虞昭鸾聊了一下,“小姐若还有见解,随时都能告知奴婢。”
“小女也是半斤八两,只怕嬷嬷不要笑话。”虞昭鸾轻笑着。她对礼仪之事还是生疏,但今日再听席嬷嬷所言,倒比昨日要更加轻松。想来如嬷嬷所说,过不了几日她就会熟练了,只差届时亲身实践。
席嬷嬷终是忘不了那枚玉佩,趁虞昭鸾一脸悦人,不经意说,“小姐此言差矣。小姐今日亦是有备而来,衣装得体这方面小姐总是不会出错的。这枚玉佩也是精致,算是锦上添花,可是小姐贴身之物?”
虞昭鸾原本已经注意到席嬷嬷的目光,但见她自己没有戳破,便也不打算亲自开口。现下见她问起,就顺着回答,“是啊,小女自小佩戴这这枚玉佩。是家母留给小女的。”
她说着,脑子里闪过一些模糊的影子。她被宋嬷嬷领回虞府时不过三岁,此前的记忆几乎空白,根本记不起到底谁才是她的生母,更不知晓此前发生了什么。但她想探寻原因,却只能看着卧病在床的宋嬷嬷,得不到的答案总是她心里拔不掉的刺,扎进她荒芜的童年里,一无所剩。
但她还是看向手里举起的玉佩,眉眼不禁温柔起来。至少她娘亲还留了这枚玉佩给她,让她有个念想。
席嬷嬷试探地看了几眼,又道,“小姐若不介意,可能让奴婢也看几眼?”
“可以呀。”虞昭鸾大方将玉佩递了过去。
席嬷嬷仔细看着玉佩,一边说,“宫中少有这样色泽的玉器,小姐此物,一看便是上品。尊夫人定是爱女心切吧……”
虞昭鸾不懂玉器,但也知道这枚玉佩不菲。
可爱女心切……
她连娘亲是谁,又在哪里都不曾知晓,又怎知她是否爱自己。
虞府上下都只告诉她娘亲早早去了,那她也便认为,娘亲是真去了。
“小姐……怎么了?”察觉到虞昭鸾的一丝沮丧,席嬷嬷关心道。
虞昭鸾摇摇头,抿唇笑了一下,“家母早年过世,小女也不曾见过她。”
“这样呀……抱歉,是奴婢失言了……”席嬷嬷惊讶,连忙道歉。
虞昭鸾继续摇头,她并不介意,本来那已是数年以前的事,加上她重生至今,想来也是隔世,她也没什么太过感慨的。
只是席嬷嬷闻言,手里翻转了下玉佩,目光扫到玉上刻字,顿时瞳孔一紧。
她赶紧将玉佩凑近了些,生怕自己看错了,可是玉佩上的刻字和花纹都是如此熟悉。她忍不住瞪大双眼,指尖摩挲起每一道玉痕,一边问道,“这是……这是尊夫人留给小姐的?”
虞昭鸾不知道席嬷嬷为何要重新问一遍,但还是认真地回答,“是呀。家母留给小女的遗物,只有这一样。”
也就这一样物什,宋嬷嬷一直为她护着,即便当年几个姐姐拼命欺负她,甚至几次想抢走玉佩,都是宋嬷嬷拼死护了下来,说这是她娘亲唯一留给她的,也是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如果丢了,那可是让她老人家一辈子不得安生了。
至于这玉佩到底能证明她什么身份,她还没等到亲自问出口,宋嬷嬷便已经得了失心疯。
席嬷嬷又猛地抬头,使劲打量起虞昭鸾的脸庞,又问道,“小姐……可曾见过尊夫人?”
虞昭鸾有些迷惘,她也幻想过娘亲的模样,可是脑海里却根本无法浮现她完整的模样。最多只是一道影子,一个在和她离别时有些痛苦,却又决然的影子。
但具体是什么模样,她只好摇头,如实回答,“小女……自幼丧母,不曾见过。”
席嬷嬷眼里原本的希望骤然一熄,有什么话堵在她喉间,迟迟没有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席嬷嬷回过神,“小姐,是叫昭鸾?”
虞昭鸾点头,却不知席嬷嬷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小姐可知,为何叫这个名字?”席嬷嬷又问。